即便在意料之中,陸明影還是沉默半響。
“想清楚了?”良久,他視線溫沉的看過來,“應承了,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齊陽和司機已經識趣兒的下了車,靜谧寬敞的車廂中隻有他們兩個人,孟禾璧卻有種被掠奪了氧氣的錯覺,覺得很壓抑。
她深呼吸,在陸明影意味不明的眸色中點頭,宛如交付什麼:“想清楚了。不過我想與您提一個附加條件。”
陸明影笑了下,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揚眉:“你說。”
孟禾璧靜了靜:“結婚可以,協議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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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南六月的雨後清晨,水露還未完全從葉尖上滑落,濕漉漉的夏風吹開白色紗簾,一條皓白圓潤的手臂從毛巾被中鑽出來,用力一揪,将自己整個腦袋罩住。
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嚴霁淩和孟元清的竊竊私語。
“你說她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前天晚上那麼晚才回來?”
“别瞎說,檀檀談戀愛能不告訴我們?”
客廳裡的嚴霁淩正在倒牛奶,知女莫若母般哂笑:“怎麼不是,給她介紹的男孩子全拒絕了,問原因就支支吾吾的不講話,我看她肯定自己找了。”
“那這是好事啊。”孟元清将書翻過一頁,“婚姻大事,總得找個她合心意的。”
嚴霁淩“切”了一聲:“那也得找個我看的過眼的。窮的、工作不穩定的可不行。”
外頭孟元清不知道又說了什麼,孟禾璧嘤咛一聲,胳膊用力甩下來,手臂在床墊上一彈,小小發一個起床氣。
腦子了嗡嗡的。
她已經失眠好幾夜了。
嚴霁淩和孟元清在客廳讨論的熱火朝天,她揉了揉發脹的腦袋,找了半天才從床腳摸出手機。
一點開,陸先生發來消息第一個頂出來,發送時間是淩晨兩點。
陸先生:「晚上接你吃飯,陸女士想與你商量下周拜訪你父母的事情。」
自從前天和陸先生說過“結婚”後,她的生活就被按下了加速鍵,不,準确的說,是陸先生替她按下了加速鍵。
他們對彼此的困境心照不宣。
她想在開學前将事情落定,接下來的時間全力備戰留學。
而顧老先生的身體愈發不好,陸霜岫那頭着急,希望起碼在人走前把證領了,也好讓老頭兒安心。陸明影也是這個意思,這兩天在争求她的意見,并快速推進相關事宜。
見家長,備聘禮,商定登記日期與婚禮日期。現在他們正在走第一步,見家長。
孟禾璧嘤咛一聲,将腦袋杵進枕頭。
怎麼辦,好想當個鹌鹑。
趴了一會兒,她打開手機給陸先生回信:「可我還沒有和我媽媽講。雖然她可能猜到了。」
最近嚴霁淩對她的态度十分反常,看她的眼神都帶着揶揄,她有一次去衛生間,經過父母卧室時聽見嚴霁淩和孟元清聊天,她說,有鄰居與她講,有天晚上,有個撐傘的男人站在你閨女窗戶旁邊,手裡還提着禮物,沒一會兒你閨女就出門了。八成是談戀愛了。
嚴霁淩:“這丫頭,瞞的死死的,都知道家在哪了還不帶回來見見,真是不懂事。”
當時孟禾璧心想,撐傘、站在窗戶旁,那不就是前天嗎!
就那一次,就被抓到啦?
陸明影那頭也醒的早,消息很快回過來,帶幾分逗弄:「你求婚的時候可沒這麼磨蹭。」
孟禾璧臉蹭的一下紅了,坐起身來,渾身嚴肅:「什麼求婚。難道不是您在辦公室先說,我走投無路,被迫答應的?」
她才不會承認是自己求婚的!絕不!明明是陸先生逼她的!不止如此,他還賣慘,趕鴨子上架的帶她去見他家長,她進退兩難才答應的!
陸明影的消息也很快回過來,發來一條十幾秒的語音,看起來像懶得打字,直接甩語音過來的樣子。
孟禾璧心虛的往門口看了眼,然後悄悄窩進被子裡點開。
陸先生剛睡醒,帶點沙啞朦胧的聲音壓着鼻息傳來,漫不經心的:「好好,我的錯。是我協迫你,你最可愛,好了嗎,公主。」
陸先生從不吝啬寵縱,她聽的耳朵直發燙,紅着臉将手機摁滅。
和陸先生相處,她真的要時時刻刻保持清醒。
過了一會才醒屏,她回複:「我下午要去基地幹活兒,您告訴我餐廳地址,我準時到。」
吃早餐的時候孟禾璧有意無意的提起自己晚上會晚一點回來,要和朋友一起吃飯。
嚴霁淩立刻與孟元清對視一眼,警覺:“男的女的?”
孟禾璧輕咳,也沒打算瞞了:“男的。”
嚴霁淩哼了聲,一臉我就知道,又給她夾了一個包子:“九點前回家。”末了,又瞥她一眼,“不許穿裙子去。”
孟禾璧臉紅的都要滴血,走前回屋換了牛仔褲與T恤,經過嚴霁淩的時候默默留下一句:“爸媽,過幾天會有人來拜訪你們。”
出了門,又是烈日炎炎,好似前兩夜的微雨白下了一般。
孟禾璧将傘撐起來快步去公交站,等車的時候她拿起手機檢查,發現陸先生并沒有給她回信,也沒有給她發送餐廳的地址。
大約已經開始工作了吧,她想。
到了基地,劉平和幾個本地的師弟已經到了,見她來都笑着打招呼:“師姐也來幫忙啊。”
孟禾璧笑着點頭:“我也是本地學生,不來說不過去。”
臨近夏至,呈溪葡萄種植基地的赤玉葡萄要趕着運往呈溪景區做果茶,果農那裡人手不夠,于是求到了基地,希望找幾個學生幫摘幾筐葡萄。
這個時間學生都放暑假了,人不好找,許維之隻能發動本地的學生來,摘一天補貼五百塊錢。
劉平笑盈盈的挽住她:“師姐,你沒事了真好。”
那天師姐被母親扇耳光的畫面他還曆曆在目,心有餘悸,生怕師姐退了學自己以後再也見不到她。
孟禾璧搖頭,表示沒事:“幹活兒吧,趁着時間早,我們把大棚西側的先摘完,果農就能送去景區了。”
呈溪景區要做果茶的事情他們基地的人都清楚,這也是他們的金主,陸先生的另一份家業。
說起這個,孟禾璧想起來第一次見陸先生,在柳丹的茶社。
她也是後來才聽柳丹姐說,陸先生那次來茶社找許教授談生意談的就是這個果茶。他計劃同步購入農學院近些年培育的赤玉葡萄和柳氏茶社的精品毛峰,成立呈溪赤玉果茶品牌。既能給果農多一個銷售渠道,幫許教授的兒媳柳老闆售賣茶葉,也能幫呈溪赤玉打開市場知名度。
當時柳丹說起陸老闆時帶着“啧啧”聲,由衷的佩服:“赤玉葡萄是校企共建基地的主推産品,有高校和興恒的牌子扛着,陸老闆想賠都難,等七八月旅遊旺季來了,這不得賺翻啊。啧啧,可真是人精,你說我怎麼就沒想到,我不比他和婆婆關系好啊。”
孟禾璧當時聽時不覺為意,現在再聽隻覺得形象極了。
陸先生确實是個人精,擅用身邊一切能用到的東西,真的很聰明,也很厲害。
“師姐,你看這個葡萄是不是有問題。”柳平在她前面兩顆葡萄樹,忽然喚她。
孟禾璧手裡握着園藝剪,小心托住葡萄,蓖着葡萄梗剪下一串放進筐裡,才過去看。
“怎麼了?”
“好像是黴菌。”劉平納悶。
孟禾璧皺眉,接過她手裡那串葡萄,仔細觀察。花序或果實上确實有暗褐色的病斑,看上去像開水燙傷的形狀。她墊着衛生紙摁了摁,發現病部組織軟腐,流水,表面已經長出了不同程度的灰黴。
“灰黴病。”孟禾璧迅速給出結論,重新找了個筐,将腐壞的葡萄用塑料袋包起來,小心放進去。
劉平驚訝:“這都快夏至了,怎麼還會有灰黴病。”
灰黴病一般出現在低溫高濕的條件下,尤其是20~25℃和持續90%以上的濕度,常多發于冬春季。可六月的徽南日日接近35℃高溫,根本不符合灰黴病的生長條件啊。
孟禾璧思索:“這幾天一直在下雨,氣溫降低又多潮濕,出現這種極端情況也是有可能的。劉平,先通知果農,注意将有問題的葡萄挑出來免得相互傳染,我猜測應該不多。”
先将有問題的拿出來,有問題的病株她得帶回實驗室詳細檢查。
劉平點頭:“好,我去和林僑他們說,大家都注意點。”
經由孟禾璧的提醒,摘葡萄的紛紛注意是否有病葡萄,等中午彙總時,發現有問題的葡萄大約有一兩筐框,占比并不大。衆人這才松了口氣。
順利摘完葡萄,孟禾璧和劉平挽着手去洗臉。兩人忙了一臉的土,身上還穿着灰撲撲的工服,剛從大棚裡出來就看見一位幹淨清隽的男士坐在院子。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休閑裝,墨鏡勾在領口,淺棕色的腰帶束起他勁瘦的腰身,就算是坐着也無法忽視的長腿,正交疊着和許教授聊着天。見孟禾璧出來了,視線幽幽的跟着她走。
孟禾璧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忙找手機,才發現他八點鐘就發來了消息。
陸先生:「我去接你。」
那時候她正忙着摘葡萄,沒有注意到手機。但她都沒回信,他怎麼就來了?
她在走近前迅速打字,帶着幾分慌張:「您怎麼忽然來了?這裡是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