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滞地擡起頭,哆哆嗦嗦地看着渾身散發出王霸之氣居高臨下地睨着我的迦樓羅,從眼神看得出現在應該是迦樓哥無疑了。隻見純金打造的藥碗被他揉在掌心裡,然後一眨眼的功夫就化作金砂撒在了我身上。
不敢有任何遲疑,我蹭地一下從棺材裡跳出來,賠笑道:“迦樓哥,我不是故意的,咳咳咳咳咳!”沒想到好多年不說話,一開嗓煙熏火燎的喉嚨裡就噴出黑色煙霧,好巧不巧地噴在了面前俊美無匹的男子臉上!
雖然說我是迦樓羅一把屎一把尿帶出來的小妖精,在不知情的妖精眼裡,萬妖國裡金雕大鵬是我最硬的靠山……然而,迦樓羅從前對我實行的其實是棍棒教育啊!
我小心翼翼地合上手掌心,讨好地說道:“那個我睡糊塗了,迦樓哥你先别生氣。”說話之間,喉嚨裡冒出來的黑煙噗地一聲在空氣中竄成了黑紅色的火焰,生生燒上了迦樓羅那兩道斜飛的劍眉。
整個白骨洞裡安靜極了,每隻妖精吓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迦樓慢條斯理地用手抹去劍眉上的火,本來兩道俊秀的劍眉燒得隻剩下了半條:“所以,你,還想說什麼?”嘴角微挑,可是一字一句,卻仿佛是從牙縫中碾出來的一般。
看見迦樓羅使出他賴以成名的絕招——大鵬展翅,紅孩兒抽搐着嘴角:“天,師父他不至于吧。”老戚和其他妖精已經摩拳擦掌,都緊張兮兮地準備在迦樓羅要一掌打翻我天靈蓋前沖上來攔人。
我咕咚吞下一口吐沫,害怕地看着露出倆金色翅膀的鳥人:“迦樓哥。”
就在下一刻,本來一臉怒意兩翅沖天的迦樓羅猛地上前一步,卻又是生生止住了沖勢,微微佝偻着背脊将怔愣住的我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懷裡。
感受到身前的溫暖,我忍不住睜大眼,隻見眼前金光一閃,那兩隻包攏着我的金色翅膀便變成了結實修長的胳膊。迦樓仿佛怕我白骨承受不住太大的壓力,克制而隐忍地将下巴擱在了我的肩窩上:“小善,你終于醒過來了。”
心上蓦地一暖,就像在世間遊蕩了許久的孩子找到了歸家的燈盞,我擡手回抱住迦樓,莞爾一笑——
“嗯,哥……我終于回來了。”
伴随着我曆劫的結束,隻有三百年妖齡的我卻還是一躍成為屍鬼王。
雖然名号聽起來拉風無比,但是說穿了,也就是管僵屍的。類似于地府的黑白無常,隻不過他們管的是願意投胎轉世的魂魄,而我管的是貪嗔癡念恨欲深重的僵屍鬼怪。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些怨氣深重不願意投胎轉世的鬼怪,怎麼可能服一個連人血都不喝的小丫頭片子管,不過有迦樓羅在,他們就算心裡不服可是表面上還是前來恭賀我的曆劫成功。
我坐在水晶棺上,百無聊賴地看着外面排了一長串來送禮道賀的妖怪,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哈欠。
一旁的老戚嗑瓜子把皮兒吐了一地,好奇地問道:“诶,小善,你們這僵屍怪都是按照什麼來分級别的啊?怎麼感覺一個個醜得跟牛鬼蛇神一樣。”
我手托腮回答,困倦地說道:“其實一般來說,這都按照他們成妖時候的怨氣大小來分的,而這種怨氣濃度與他們的死狀成正比。”說着,我幻化出自己原型搖擺着骷髅,玉骨便發出清脆碰撞聲,臉上挂着漫不經心的笑意,可臉頰上卻布滿着怨氣演化而來的藤蔓荊棘。這一原型出來,吓得外面的僵屍鬼怪都嘩啦啦地跪了一地。
紅孩兒搓着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趕緊變回去,咯人得緊!”
我朝他辦了一個鬼臉,再次變回了少女模樣躺進我的水晶棺,手枕着腦袋望着天坑之上的光,不知為何蓦地想起了夢裡少年給我的那碗味道苦得讓人想哭的孟婆湯。
棺材上露出紅孩兒俊秀的眉眼:“诶,小善,陰火劫到底是什麼樣的?”
我老實地搖頭,說道:“不知道啊。我感覺就是睡了一覺,醒來除了嗓子冒煙之外,便什麼都沒了。哦對了,迦樓哥說他之前是把我的的魂魄放出去替我曆劫,如今回來的還差一魂三魄,估計那陰火燒的就是那魂魄吧。”
紅孩兒見沒什麼有趣的,便自己跑開去找其他妖精折騰了,如此便隻剩下了我一個人呆在水晶棺裡。我十分惬意地翹起二郎腿,而頭頂天光如同白色螢火緩緩落到了我的身上,溫柔得像是最好的繡娘織出的絲帛。
作為白骨骷髅變成的妖怪,我成妖便承載着最深重的怨怒,可是卻又有難得的佛緣與善緣。
成妖前的記憶隻停留在了少年騙我喝孟婆湯的那一幕,後來便是迦樓哥把我從地府帶出來的種種因果,在最初的三百年中,迦樓羅總說我缺心眼容易被人騙,所以一直在教我坑蒙拐騙殺人放火這種事情,當然,我學得不好,為此挨了不少棍子。不過想想也是,天生缺心眼的人,總是容易被人騙的——
那個少年說,那碗湯是甜的,我信了。
那個少年說,那碗湯能讓人忘記世間一切痛苦,我信了。
可是就算是很多年之後,我依舊記得那碗湯的苦,還記得肉身被一口口吃掉的痛苦。
手枕着腦袋,我感慨無比地一笑:“啧,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你到底去了哪裡。”
不過,相見不如懷念,懷念不如不見。
當然,如果三生有幸,咱們能夠遇見……我絕對揭下你這騙子的三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