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沒有想甩開他的手,隻是默默攥緊,與他掌心相貼。
時間如斯,才近黃昏,揚州已是燈火通明,家家挂起荷花燈籠,處處張燈結彩,火樹銀花。羞怯的少男少女穿起新衣結伴而行,眷侶們并肩走過彩燈懸挂的鵲橋,在橋上互訴衷腸,盼着能相伴一生。
才出柳巷,街兩旁充斥的各種吆喝叫賣聲便遙遙撞來,鑼鼓聲震耳,或有賣藝的街頭藝人賣力表演雜耍,孩童手捧花燈,嬉戲打鬧着跑過。
二人在人潮中逛着,周邊太吵鬧,朗時野隻得拉緊越瑛的手大聲道:“人太多了,抓緊我的手,不要走散。”
他們牽着手,路過戲台,有兩人正唱念做打,字正腔圓,演的是牛郎織女鵲橋會,周圍圍了不少百姓,時而叫好喝彩,時而動容落淚。
走過鵲橋,朗時野忽然低聲在他耳邊說:“你說,我們這算不算要共此生了?”
越瑛擡頭,有些戲谑地開口:“你要這樣想也好,畢竟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對嗎?”
朗時野被他說得啞口無言,頓覺這人怎麼好像變得牙尖嘴利了。
兩人被人流一路推搡着到西湖邊,湖邊站了不少人,皆是來此放燈,鏡面一般澄澈的湖面飄滿荷花燈,幽幽閃閃,将寬敞的西湖鋪滿滿實實,湖面被映的五顔六色,明明滅滅。
幾艘畫舫遊蕩在湖面,在花燈間不時傳出笑聲與歡歌樂舞聲。
兩人面面相觑,在一衆男女眷侶中顯得格格不入。
“大哥哥,你們要買燈嗎?”
俏生生的小姑娘捧着幾盞荷燈站在他們面前,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眨啊眨。
“來都來了,不如……”
朗時野試探着提議,越瑛波瀾不驚問他:“人家是佳侶求一世情緣,我們放燈求什麼?”
“……”
話雖這麼說,他還是買下了小姑娘手中的兩盞荷花燈,賣出了燈,小姑娘高興地笑彎了眉眼,大聲恭賀他們:“祝你們百年好合!”
接着便跑跑跳跳走了,隻留朗時野在原地哭笑不得。
他轉身拿了盞燈遞給越瑛:“諾,就當過節湊個熱鬧,随便寫點什麼在上面放放,也當是讨個彩頭。”
越瑛接過燈,瞧着精緻的荷花燈,朗時野借了筆,他沉吟片刻,揮筆在燈壁寫下幾個字,走到湖岸邊,蹲下把河燈放入湖中,再起身時朗時野也恰好放下燈,他們一前一後站在湖邊,靜靜看着河燈沒入燈群,帶着千萬祈願飄遠。
橋邊有能人赤膊上陣,拎着兩根鐵棍打鐵花,飛濺的火樹銀花如盛開的梨花千朵萬朵耀人眼球。
忽地,人群靜下來,所有人望向天穹的一處,如鳳鳥嘶鳴似的尖鳴破空,一束銀光拖着尾巴飛上天空,緊接着便是山響般震天煙火聲,在揚州上空久久回響,晦夜被漫天光華染得流光溢彩,一片繁盛豔麗之象。
遊人們發出驚呼聲,孩童們高興地拍手大叫。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越瑛難得露出笑容,他忽然想看看朗時野,轉頭後卻一愣。
焰火沖天,炫目火光映亮朗時野的一小片臉,他臉上的笑似雲開風動,風過即停。這是越瑛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笑,不是刻意僞裝的假笑,沒有戲谑,沒有别的什麼,就是發自内心的笑。
他仰頭望着焰火,慢慢開口:“若是這天下永遠像這樣太平多好,不必戰火紛飛,不必流離失所,不必爾虞我詐,隻要安安穩穩的每天都如此就好。”
“天氣好了,就去草原上放鷹,高興了就放放馬南山,瘋跑一陣,累了,就回家吃碗熱騰騰的羊骨湯,困了就在涼榻上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喝口熱奶茶,随意去哪浪一圈再回家。”
他眼中映着小小的煙火,再轉頭看越瑛,那雙眼瞳中便又隻裝了他一個人。
“宴之。”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叫他。
“我們生逢亂世,身不由己,國仇家恨我不敢忘,你不要怨我。”
越瑛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指利用自己這件事還是别的什麼,隻這一刻,他的心鼓脹起來,如一彎填滿的月牙,被塞的滿滿當當。
“我知道。”
越瑛慢慢轉過頭,遙望極黑的天穹。
“我不怨你。”
在一片炸響中,他輕聲說。
泊泊水流下,兩隻河燈一前一後随波逐流,漂過西湖,不知去往何方,它們的内壁都寫了同樣的一行字:
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煙花炸完,天與地之間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