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光線昏暗,燭燈閃爍,似是下一刻便滅一般,映得整個房間裡生氣全無,立侍跪坐的女使們的身影影影綽綽的交錯搖晃着,為此間平添了幾分詭異。陸元歎忍下眼中的淚意,揮揮手,屏退了房中的女使,伴随着熱鬧的煙火一步一步的走向母親的床前,端詳着她。母親乃是褚氏長房嫡女,向來端莊文秀,即使父親冷着他,偏愛褚姨娘,她亦從未有過一句怨言。外祖父體弱,雖承了侯爺之爵,但府上大小事都是由二祖父執掌。當初定親時,母親本不願嫁,隻是祖父母看中了她淑德賢惠,便求娶了她。誰知父親看上的卻是褚氏二房的小女兒,來回拉扯中,終是不顧京中流言娶了姐妹二人。
母親向來賢名在外,褚姨娘卻是美名在外。以至于母親總覺得自己不夠美麗,在容貌之上矮了小褚氏一截。陸元歎靜靜端詳着躺在那裡的母親,似乎想将她的模樣刻進自己的心中。
大褚氏醒來時就看到床前站立着自己的兒子,蒼白的臉上綻放出來一個笑容,擡手握住他的手,溫柔的雙目落在他身上,雙目漸漸瑩潤,兩行淚滾滾落下,沒什麼力氣的哭叫着:“二郎,我的二郎。”
陸元歎在床邊坐下,動了動嘴角,強自壓下了眼中的淚水:“娘,我在。”
“娘知道這麼多年,你從未快活過,是娘對不住你。一想到我的二郎要這麼辛苦才能得到本就屬于你的東西,娘何嘗不是夙夜憂歎呢?我的二郎受苦了,娘沒護好你……”大褚氏枯瘦冰涼的手在陸元歎的臉上輕撫,她早已是淚流滿面,隻是此刻回光返照,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娘,我從未怪過你,什麼快不快活的,都沒有娘重要。”陸元歎腦中關于母親護着自己的一幕幕亂轉而過,這也是他能夠無虞活到今日的緣由,為了他她那般柔弱的一個女子也與府中衆人鬥了起來,卻從不許他沾染到這其中來。這個世上,大概無人像她一般了。
大褚氏心中自己時日無多,一日日加大的藥量與疼痛的愈加頻繁都讓她知曉自己的身體究竟如何,看着已然長成了個男兒郎的小兒子,她欣慰的笑了笑,在陸元歎的幫助下半坐了起來。
“娘的二郎長大了……一直都是娘拖累了你”她的手輕撫在陸元歎的臉龐上,指了指梳妝鏡下的八寶盒:“二郎将那盒子取來。”
陸元歎依言而動,将那個紅木八寶盒抱過來,大褚氏依戀的目光漸漸變得清明,打開了八寶盒,拿出了一封信與一塊幾乎要碎裂的兔形碧玉來,她拉過來陸元歎的手,交給他:“若是他還能活着回來,二郎就将這些交給他。”這也是她能為自己的兒子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也是她報複陸晟的最後一招,至于褚珈和也許她也有機會嘗嘗自己這幾十年來的苦楚。若非那夜大火種她活了下來,這一切她原本是想認了的,但他們着實過于心急了,如此那就魚死網破的搏一搏。
陸元歎垂眸,不知母親是何意,但還是點點頭:“我會親手交給他的。”
他的話音剛落,外面的煙火聲有一次密集的響了起來。
大褚氏聽到了外間的動靜,絢麗的煙花将黑黢黢的夜照的通亮,她枯槁眼中出現了一絲神采:“二郎又長了一歲,真好。”
他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二郎莫哭,娘還在。”大褚氏伸手把他臉上的淚水揩去,她确實累了,做侯府小姐的時候不曾輕松過,本以為嫁得心意相通之人,不想他心中卻從未有過她。嫁做人婦後她更累,拖着病體日日煎熬着。誰料侯府卻已容不得她,非要她死,以盡快為小褚氏讓出來位置,生怕她死後侯爺續弦,侯府從此再沾不得半點光。人生至此,若說還有留戀不舍的,也就這一個兒子了。她舍不得,可卻不得不先去一步,隻願她沒有走錯這一步。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握住的手也依舊溫熱,隻是那雙手漸漸卸了力氣,最終輕輕的搭落在錦被之上,陸元歎向前抓了抓,卻意外沒有抓住。陸元歎身形頓了頓,緩緩跪在床前,忽然想起小時候他頑劣被母親教訓後,她也是抱着他說:“二郎不哭,娘在,娘在呢~”。聽了很多遍的話,若是她能再對他說一遍該多好,陸元歎臉上一行一行淚奔湧而出。
京華之此夜歌舞繁華,人人都慶祝這辭舊迎新,新的一年終于來了。
而他能與何人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