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泠撞在車壁之上,手中的木盒飛出門簾,被甩到了馬車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她揉了揉頭,忙不疊想下去撿回來。
隻是一掀開簾子,她就見到馬車外面,環繞着披甲執銳的兵衛。約摸有二三十人,各個手執長柄陌刀,将他們這輛馬車團團圍住。
領頭那人,冷面肅聲音道:“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出長安。”
他看了看馬車上的徽識,冷酷道:“五姓七望的人尤甚。來人,送他們回崔家。”
鄭泠的臉色驟白,一顆心涼到了谷底。
她看見他們身後,不過數尺的距離,就是那最後一座緊緊關閉的外城門。
然而叛軍比他們更快一步,已經占領了此處。
她們就像甕中之鼈,無處可逃,無路可退。
*
近在眼前的出路就此被斬斷,一行人又被押送回了崔府。
再重回舊路,遍地都是狼藉。
目之所及,到處都是大豫府衛的屍體,期中也夾雜着冀王部隊的遺骸,空氣中彌漫着巨大的血腥氣息,一路流血漂橹,慘不忍睹。
幾人被關進國公府,府中除了叛軍,再無其餘人。
崔夫人和崔府上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巨大的恐懼在衆人心中滋生,她們緊緊挨在一起壯膽,互相攙扶,報團取暖,互相支撐。
王氏和盧氏神情高度緊張,一直捂着孩子的嘴,生怕他們一個不留神,控制不住哭了出來,會引得叛軍的不耐,對他們暴力屠戮。
她們被集中在大廳,廳外四處衛兵林立,裡裡外外都是出奇的安靜。
然越是這樣,越發令人膽戰心驚,精神緊繃。
她們不懂,不知這樣慢刀子割肉一樣困着她們,是個什麼意思?
就這樣艱難地熬了一夜過去,除了兩個孩子,困得受不住睡着了;其餘人,皆在這種風聲鶴唳的環境下,努力撐着,不敢合眼,唯恐在夢中被身首異處,連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期間,陸陸續續有長安之内的其餘崔氏旁支,也被一家一家,一個一個關押了進來。
翌日,見到屋外亮起的天光,衆人才略微松了口氣,竟然活過了破城之後的第一夜。
這個訊号,讓鄭泠察覺到,她們也許暫時來說,是相對安全的。
倘若真要她們的命,昨日在城門口大可将她們趕盡殺絕,沒必要大費周章押送她們回崔府。
這背後,也許是有人在保他們?
也有另一種可能,是李叡有所顧慮,才留他們一命。
若是前者,保他們的人會是誰?
若是後者,李叡到底是在顧及什麼?是看在紮根百年,勢力利益盤根錯雜的氏族的份上,不能趕盡殺絕?還是因為其他什麼?
既然崔家暫且算得上無事,那麼鄭家呢?
她的大伯父和大伯母,是否也得到了相對安全的對待?
鄭泠的想法還未得到證實,在當日,崔府就迎來了一個白面無須的中年宦官。
宦官帶着新的聖旨,宣讀了一則重大的消息:
冀王誅妖後,得京師重地,持傳國玉玺,順應天命,建新朝,定國号‘冀’,年号‘建業’。
大豫不降的舊臣,皆被收押下獄,權臣鄭家首當其沖,鄭氏合族男丁遭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聽完這則消息,鄭泠隻覺眼前一黑,渾身像被抽走了力道,瞬間軟倒在地。
幸而被金钏和女蘿扶住,才沒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誅妖後’,‘持傳國玉玺’,‘鄭氏合族男丁遭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這些一個接一個,都昭示着大豫帝國已經徹底大廈傾塌,她最在意的親人,要麼失勢已死,要麼此時此刻,正在遭受着巨大的劫難。
鄭泠心中極度不安,茫然無措,外加無限驚恐。
她的心境逐漸崩塌,隻覺的到處都是廢墟。
而她站在廢墟之中,不斷往下墜落,尋不到一絲光亮,被巨大的黑暗吞噬。
注意到她這點反應,逡巡在衆人身上的中年宦官想起來一件事,遂開口問道:“咱家聽聞,去年年底,有荥陽鄭氏女嫁到了你們崔氏,是哪一個呀?”
不陰不陽的聲音,如同菜市場買菜一樣挑選,輕蔑地打量着此間的人們。
聞聲,王氏和盧氏極為默契地挪了挪身子,企圖擋住身後的鄭泠。
她們不傻,那宦官剛念完宣判鄭家的旨意,就在問嫁入崔家的鄭氏女,鐵定是不安好心的。
有人哆哆嗦嗦問:“敢問公公,問這個做什麼?”
中年宦官冷哼一聲:“做什麼?自然是奉命督辦,不放走一個鄭氏的人,該流放就流放,該充教坊就充教坊,哪怕是外嫁之女,也休想就此逃之夭夭。”
他陰陽怪氣地笑了一笑:“你們崔家雖然有人罩着,免于一死,但若敢包藏鄭家人,咱家也是有權以連坐之罪,先斬後奏,格殺勿論的。”
威脅的話說到這裡,就有不少崔家旁支的人紛紛側目,朝着王氏與盧氏費力遮掩的背後方向看去,同時,不約而同朝後散開,猶如躲避瘟神一樣,站得離那妯娌三人遠遠的。
這樣的反應,雖未言說,但很明顯。
宦官接收到這個大型的舉報動作,揮了揮手,吩咐下去:“把人帶出來,再請崔家族長出面,替崔家與此女和離,放歸鄭氏,送入教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