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留到這時候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舞當然也跳得更好看。
絲竹樂聲停止之時,台上隻餘下最優秀的兩個人,一刻鐘的休息時間後,将迎來最終的比試。這是一場舞者之間激烈的戰争,舞台是戰場,容顔和身段是武器,華麗的舞衣是戰袍,舞蹈就是沒有硝煙和血腥的厮殺。
兩個美人各有所長,一位是來自吳地的沈詩詩,擅長白纻舞,一位是教坊司舞魁譚素衣的徒弟空婵,飛天舞絕佳。二人春花秋月,無論從容貌、身段、還是技藝人氣上來說都難分高下,這次比試,一定十分精彩。
若黛喜歡輕靈飄逸的白纻舞,宛羅更支持空婵,兩人在樹上為哪個能赢得冠軍争論不休。清山怕她倆吵得打起來,趁這段時間去買了許多小吃回來,總算堵住她倆的嘴,得了片刻清淨。
比賽并未規定舞曲,由二女自己發揮,才能體現出真正的本事。結束後台下的觀衆會向她們投擲花朵,誰腳下的花最多,誰就勝出。
抓阄定先後,沈詩詩先上台。
常言道“女要俏,一身孝”。她換了一身潔白紗裙,粉黛不施,烏發如雲,僅在鬓邊簪上一朵猩紅的玫瑰,清純中帶了那麼一丁點冶豔魅惑,美得驚心動魄。
竹笛聲起,兩條白綢帶自袖中抛出,由她雙臂帶動,飛舞如行雲流水。白綢輕如無物,本身難以操縱,此時卻仿佛與她本人融為一體,控制自如。沈詩詩身如一隻白燕,舞姿妩媚柔婉、輕盈妙曼,時時似要乘風飛去,羽化登仙。
詩雲“狀似明月泛雲河,體如清風動流波”,說的大概就是這般動人姿态吧。一曲舞罷,掌聲雷鳴,沈詩詩面不改色,連喘息也不亂,嘴角帶着自信的笑意下台。
若黛趕緊讓清山和柳枝趁着這間隙去買了大量玫瑰,一會兒她要全投給沈詩詩,宛羅不甘示弱,也讓丫鬟去買花。
接下來的空婵沒有要樂師伴奏,自己抱着個紫檀琵琶出場。
空婵的裝束如同古代壁畫上的飛天女仙,高髻濃妝,額心貼花钿。上身僅着金色牡丹刺繡抹胸,光裸的頸臂上戴着寶石璎珞圈和黃金臂钏,下着百褶孔雀尾長裙,赤着雙足,腳腕各戴一串銀鈴。
如此妖娆清涼的裝扮,一出現就輕易帶動全場氣氛,不少人沖着台上吹口哨,甚至已經開始向她投花。偏偏她神情肅穆高潔,像個不可侵犯的神女,此刻在她眼裡除了她的舞蹈萬物皆如無物。
仿佛真是仙子自畫上飛了下來,從她一開始舞動,人們的注意力已從火辣性感的裝束集中到那種震撼人心的美感上去了,在場觀衆自發安靜下來。
空婵真是個天生的舞者,從手指尖到眼神,腰,腿,每一塊骨骼都為跳舞而生,身體異常柔韌,折腰翹足,每個動作都做到了極緻。怪不得能從教坊司衆多樂伶中脫穎而出。
她手中的琵琶更像一個道具,偶爾才絮絮彈出幾個不成曲的音調,和着腳下銀鈴脆響,勉強算是伴奏。然而沒有音樂的配合對她絲毫不成影響,反而更讓人專心緻志地欣賞起她的舞姿。
若黛幾乎入迷了,早已忘記了自己的花原是準備投給沈詩詩的。
正當空婵和觀衆都沉醉在這支舞中時,空婵一個大幅度的旋轉後竟突然跌倒在地,琵琶脫手摔出老遠。其餘人一開始隻以為這是舞蹈動作,直到空婵擡起頭,一張俏臉萬分痛苦,才驚覺她真受了傷。
跳舞時摔傷扭傷是常有的事,人們上去将她擡下來,自有一直準備着的大夫上前為她診斷。不一會兒結果出來,空婵腳扭得厲害,踝骨斷裂,縱然治好以後也不能再跳舞,她聽罷當場昏死過去。
她本來能當選花仙使,今晚以後,順理成章地揚名整個帝都,成為耀眼的明珠,說不定将來成就還能超過師父。可一瞬之間什麼都沒了,她已經失去了舞者最重要的東西。
親眼見證這場舞蹈的人無不為之扼腕歎息,其老師譚素衣尤其悲憤哀傷,難以自持,抱緊徒兒大哭着咒罵老天有眼無珠。
花仙使桂冠就這樣戲劇性地落到了僅剩的沈詩詩身上,或許她自己也覺得受之有愧,撫摸着綴滿鮮花的華麗舞衣,神情頗有些奇怪。
人選已定,就等着晚上的花燈會,花神廟聚集的人潮漸漸散去。這場事故對于空婵本人是毀滅性的打擊,對于旁人,卻不過是小小的插曲,過了便過了。
“這是天妒英才麼?”
“太奇怪了,不過摔一跤,怎麼就傷了骨頭……”
“空婵姑娘該多難過啊。”
眼看天才新星昙花一現後就此隕落,若黛和宛羅心情沉重,久久無語。
“行啦,和你們又沒關系,你們要在上面坐到什麼時候?該用午膳了。”樹下清山終于餓得受不了,催她們下來,兩人隻得暫時放下對空婵的惋惜。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們怎麼知道那位姑娘以後不會有什麼更好的際遇呢?”到預定好的酒樓中用飯時,清山見她們還悶悶不樂,蹩腳地安慰。
對空婵的遭遇,他也報以同情,但還不至于郁悶至此,這兩個女孩子怎麼反而唉聲歎氣,比男人更惜花?
一頓飯用得不知滋味,在她倆的長籲短歎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