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
新的一周,早晨開始變得陰沉,升旗時嘉行發現臻玉的情緒變得非常陰郁和煩躁,她默誦的知識點一一消散,呼出的氣開始變成白霧,眼前的一切讓她感到模糊,人的面孔罩起一片灰蒙蒙,演講的聲音好像被過多的濕氣熏蒸,傳到她的耳朵裡時,隻餘大喇叭刺耳的電噪。
是黃昏嗎?
嘉行本能蹲下身,抵抗這種刺激神經的痛苦,北風不斷打着她的左臉,刮過骨頭和小腹,嘉行下意識埋着頭,她變成了一隻螞蟻。
旁邊另一隻螞蟻,隻是翹起它的觸角,想和它交換一下信息,她就被頂翻到一邊的深坑裡去了,身體裡的血液像鐵水一樣被炙烤,四肢卻開始失溫。
李馨看着剛才還笑着和她打招呼的人此刻面無血色,一捧沙一樣從她的手心滑過,可怕的咝咝聲被無限拉長,萬鵬從身後推了她一把,“快去叫老師!”
前面的顔悅和趙曉莉聽到後面的躁動,匆匆忙忙擠開人群跑過來。
“她沒吃早飯,可能是低血糖,”趙曉莉從萬鵬手上接過來人,趕忙把她摟到懷裡,顔悅扭頭就往食堂跑,“我去買可樂。”
猛地一個趔趄,原來是萬鵬拉住了她的手臂,“你們在這兒陪她,我跑得快,我去買。”卷起一陣風就遠去了。
台上的學生似乎也注意到這個混亂的班級,流利的演講也因三心二意而變得磕磕巴巴起來,隻是八班的人現下沒時間理這個,大家都齊刷刷扭着頭往後看。
老爺子倒騰着腳,被李馨拉過來,呼哧帶喘的張着大嘴,此時嘉行身上蓋着一件校服,身下坐着一件校服,顔悅搓着她那雙潮濕冰涼的手,一向讨喜的嘴唇抿得緊緊的,小梨擦着她頭頂和脖頸處的冷汗,不一會兒紙巾就全濕了。
眼睛被什麼迷住,李馨執拗地叫她的名字,刻意不去看散成一攤泥的身軀,她不想再體驗一把那種明明人還在懷裡卻什麼都握不住的感覺了。
一杯黑漆漆的飲料先遞到眼前,聲音的主人随即趕到,“大仙兒你快喂她,熱的。”
防滑紋紋絲不動,瓶蓋滑脫了手,李馨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自己的雙手也是汗津津的了,萬鵬搶過來,一下擰開,“給!”
溫熱的液體滋潤着收縮的涼意,恍惚中,嘉行看到一團白光忽上忽下的躍動。
她睜開眼睛,黑壓壓一堆人頭,那層憋悶的霧障已然彌散,因而大家擔憂的話語争先恐後地鑽進她的耳朵。
閉住眼睛,後靠在一個瘦弱的懷抱裡,她疲倦地醒着神。
秦臻玉失去音信,嘉行按按肚子,絞痛的當下,再明确不過地向她揭示着這個問題-這幅身體,已經兩個多月沒來生理期了。
李馨催魂兒一樣呼着她,她睜開眼,伸出的手把月白色的冬季校服拱出一個慵懶的曲線,老爺子看人沒事,給她批了一上午的假,讓她不舒服就回寝休息。
嘉行七手八腳地被拉摻起來,微微低頭和老師說她一會兒就去上課,然後一一挨着謝過幾人。
萬鵬有些不自在地撓撓頭,看着隊伍最後朝他擠眉弄眼的男生,頂着打趣的眼光,快速地說了一聲“你沒事兒就行”,急匆匆返回人群。
快散會了,嘉行拍拍沾了灰塵和碎石粒的校服背面,輕聲對室友表示歉意,“午休時你倆把衣服給我,我送去幹洗哦。”
小梨搖搖頭,毫不在意地穿上身去,顔悅也長呼了口氣,“你不知道你身體剛才有多冷。”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感覺自己在捂一塊兒千年寒冰。
“讓李馨先把你送到教室去,我倆去買早餐。”
“有什麼想吃的嗎?”小梨看着兩人問。
嘉行舔舔上颚,又幹又苦,什麼也不想吃,“一杯紅棗豆漿吧,”她說。
“我和她一樣。”
李馨拉着凳子坐在她右手旁,她把頭卡在人鎖骨突出的肩上,虛虛睨着後門路過的幢幢人影,良久,開口問道,“你有身份證麼,班長?”
“有。”
“可能需要你幫忙挂個号,陪我去做一次全身檢查了。”這幅身體不對勁兒,嘉行想,沒有身份證挂不了正規醫院的号。
“好。”
“就約明天早晨可以嗎,”晚修她去班主任哪裡要兩張假條,空腹先把抽血檢查做了,“我一會兒把錢給你。”
“好!”
腰身被緊緊環住,交叉着手臂的李馨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樹梢,怎麼也想不明白,近一個月來,她不是已經每天都陪她繞圈散步了麼,怎麼今天還是會突然倒下?
班裡的同學,像打卡NPC似的,每個吃完飯或買完飯回來的人,都要繞到她眼前,一模一樣地問候一句,“(秦)臻玉同學,你沒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