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吃完發差不多快夜裡十點了,劉冬說要不直接送你回家吧,高鏡一不答應。
“就地鐵口吧,末班車11點。”他們開車半路,天忽然下起雨,下得跟倒一樣,到了地鐵口還是下個不停。
“你有傘嗎?”高鏡一問他。
“喏。”高鏡一接過傘就要下車,劉冬一把拉住了他:“下這麼大,你一出去就濕透了,回去保準生病。”他擡手看表:“還早,來得及,這陣雨,下一會就停了。”
高鏡一和他人坐在車裡,雨水砸在車窗上,發出啪嗒啪嗒的吵鬧聲,雨刮器時而嘩啦一聲響,車内格外寂靜。
高鏡一一直在想劉冬和他說過的一切,他忍不住問道:
“那你當初為什麼表白了?”
劉冬看他一眼,笑了起來:“我表白不是為了要和他在一起,是為了讓自己死心。”
高鏡一沉默,他想,自己是不是也在等一個能徹底死心的機會?
“你要記住,你那同學絕不是什麼你命中注定的人,這些都是些電視劇小說胡謅的,以後你還會遇到很多心動的人,很多很多,你喜歡他們,他們也喜歡你,又或者不喜歡,或者隻是貪戀□□關系,來來往往,太多太多,就像現在我和你……”
高鏡一吃驚地望向他。
劉冬轉過頭直視高鏡一的雙眼,車内昏暗的黃光在他臉上籠上一片影,他說道:“我喜歡你,阿一。”
其實高鏡一早就感覺到了,隻是這麼直白地聽到他的表白還是難免吃驚,更不知道如何回答,這是他第一次被男性表白。
他避開劉冬的眼神,望向車窗上慢慢滑落的雨珠,說道:“雨小了,我走了。”
他匆忙下車,甚至忘記拿傘,雨下得比他想象中要大,他掩着腦袋奔走幾步,聽到劉冬在背後大聲喊他。他一回頭劉冬已近在眼前,劉冬抓住他的臂膀,将傘撐過他的頭頂,罵道:“你跑什麼?我跟你說這些又不是要你給我什麼回應。真是傻小孩!拿着!”
高鏡一“被迫”接過傘柄,見劉冬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取出一張幫他擦了擦臉上的水滴,接着又幫他整了整圍巾,然後一副滿意的表情,笑道:“好了,這還像話。”
“謝謝。”
“我啊,和你說這些,隻是不想你走我走過的老路。有機會就出去吧,然後留在那裡。”
那天夜裡高鏡一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站在海邊,頭頂上方高高地懸挂着一輪圓月,月色皎潔,光輝閃爍,照亮漆黑的海面。
他低頭看到腳下有一片影子,是個人影,卻不是他自己,而是嘉清的影子,他回身張望四周卻瞧不見嘉清,影子的腳連着他的腳,他擺擺手,影子也跟着他擺擺手,他明白了,月光灑在他身上,落下的是嘉清的影子。
正當他高興時,天上的雲漫過了月,月光變得稀薄,影子變得朦胧又模糊,接着一片片地消失了。
他再次回望四周,耳邊浪聲如鬼吼,黑暗之中隻他孤零零一人,海水,漫過了他的心髒。
他迷迷糊糊醒來,覺得頭疼腦熱,渾身發冷,劉冬說得不錯,他不該淋雨,也不該在寒風中逞強,他病了兩天,在家裡躺了兩天,作業沒有寫一個字,補課全部取消,最糟糕的是,錯過了周日的物理競賽,這個比賽要是能拿到第一的名次,就有機會拿到清華的保送資格。
高一那一年他拿了第二名,這一回,他努力準備了很久,想不到竟然是因為這樣扯淡的原因直接宣告失敗。
可是真奇怪啊,他感覺内心無比的平靜,他已經習慣了第一名,早年是為了讨父母歡心,後來是為了超越嘉清哥哥,可如果抛開這一切呢?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己好像從來對好成績并沒有什麼執念,考好了沒有太多欣喜,考壞了也就那樣,甚至不隻是好成績,大學,未來,理想,他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想法。
他忽然覺得自己非常愚蠢,竟然對自己的人生沒有絲毫的規劃,又或者說,他的規劃就止步于和嘉清一起考上清華這麼簡單,然後呢?他想到劉冬向他提出的問題:“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然後呢?”
當時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劉冬搶先說完了,現在他意識到,原來他不是沒來得及答,他是根本不知道怎麼答。
他明明憎恨父母對自己控制,想要抗争想要自我,可是到頭來居然不知自我為何。他從小将自己的未來與嘉清綁定,可是到頭來居然是一場自戀的童年美夢。
真是大夢初醒,自己離了父母,離了嘉清,居然是雙手一攤,空無一物。
他高鏡一想要什麼?要走向何方?四年後的未來該是如何?
一無所知。
在這個血氣方剛應當滿懷期望的16、7歲,他覺得自己,猶如對空氣揮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