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之上,懸挂的并非太陽,而是一輪仿佛燒熔了金鐵的、白熾到刺眼的火球。
它肆無忌憚地傾瀉着灼熱的光線,将裸露的沙礫炙烤得滾燙,空氣在高溫下扭曲蒸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滾燙的沙礫,灼燒着氣管與肺腑。
然而,與這焚身煉骨般酷熱形成極緻悖論的,是那風,冰冷刺骨,卷起無數細碎如刀鋒的沙粒。
風沙掠過皮膚,瞬間帶走所有溫度,留下無數細微的、火辣辣的割痕。
這是一片被天地遺棄的絕地,熱與寒在此扭曲交織,形成足以消磨一切生機的死亡煉獄。
在峽底一處相對避風的巨大沙窩中,一個纖細的身影正蜷縮着——
正是江若瑤。
她身上衣裙早已被風沙磨損得不成樣子,裸露的肌膚上布滿細密的血痕,但奇異的是,她的面容卻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安詳,甚至帶着一絲被精心呵護後的紅潤,與她所處的惡劣環境格格不入。
在她的身側,并非空無一人——
一個身影傲然挺立,他身形高大挺拔,比例完美得不似凡人,但通體上下,包括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都呈現出一種深邃到吞噬光線的、純粹的墨黑。
那并非塗抹的顔料,更像是他本身的質地,如同最純淨的黑曜石雕琢而成,卻又蘊含着生命的質感。
唯有那雙眼睛——在漫天昏黃風沙的背景下,兩點熔金般的光芒微微閃耀,冰冷、銳利,帶着俯瞰造物的漠然與無法言喻的詭秘。
一條奇異的“線”,連接着這墨黑人影與沉睡的江若瑤。
這金線一端連接着墨黑人影的掌心,另一端則無聲無息地沒入江若瑤的眉心。
金色的能量如同擁有生命的溪流,緩慢而穩定地流淌着,散發出邪異的波動,黑色的煙氣緊緊纏繞着金光,确保其不受外界狂暴風沙的絲毫幹擾。
“碎玉未成,”墨黑人影開口,聲音低沉渾厚,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周圍的空間中引發陣陣漣漪般的回響,“還需……千錘百煉。”
他的目光落在江若瑤安詳的臉上,那雙熔金的豎瞳中,沒有絲毫憐憫或溫情,隻有一種審視凡人的冷靜。
蝕骨峽中,除了風沙永恒的嗚咽,便是這條金色能量流傳輸時發出的、極其細微卻又清晰可辨的奇異嗡鳴。
在這詭異的“呵護”下,江若瑤原本因環境而略顯急促的呼吸,竟真的漸漸變得悠長而平穩,仿佛沉入了更深層的安眠。
突然,死寂而灼熱的天空,毫無征兆地被撕裂開來——
一道璀璨到令人無法直視的金色光芒,驟然刺破厚重的昏黃天幕,!金光所過之處,狂暴的風沙如同遇見了無形的屏障,瞬間平息。
窈窕的身影,周身沐浴在金輝之中,姿态優雅而飄渺,自那裂開的天穹縫隙中,翩翩飄落。
她足尖輕點虛空,仿佛怕沾染了凡塵的污穢,精準地落在沙窩邊緣,離那墨黑人影和沉睡的江若瑤幾步之遙。
“你來了,” 墨黑人影并未回頭,仿佛早已預料,低沉的回響聲再次在空間中蕩開,“喬楚。”
來者正是度厄星君喬楚。
她依舊是一身華美飄逸的仙裳,流雲廣袖,在狂暴風沙的背景下顯得格格不入的潔淨。
她那雙顧盼生輝的美眸先是掃過墨黑人影,随即帶着一種挑剔的、審視貨物般的好奇,落在了沉睡的江若瑤身上。
她甚至微微踮起腳尖,如同在觀賞一件易碎的瓷器,繞着江若瑤的“睡榻”輕盈地走了一圈,長長的裙裾拂過滾燙的沙礫,卻不染纖塵。
片刻,她停下腳步,紅唇微啟,聲音嬌俏動聽:“啧啧,這就是上面那些大人物們……心心念念想要的‘東西’?”
她的目光在江若瑤額間稍作停留,仿佛在确認着什麼。
“是。”
墨黑人影的回答簡潔有力,熔金的豎瞳依舊沒有看向喬楚,隻專注于掌心輸出的金色能量流。
“但還不是。”他補充道,聲音毫無波瀾,“載體靈力……太過孱弱。需……以這蝕骨風沙為磨刀石,以天地煞氣為養料,多加……養潤。方能承受‘碎玉’之重。”
“嗯……”
喬楚拉長了尾音,漂亮的杏眼微微眯起,話鋒帶着一絲刻意的尖銳,“說起來,倒也算是那頭死鹿精……歪打正着地做了件‘好事兒’了?若非他将那點本源精粹渡給她,這凡胎俗骨,怕是連你一絲‘金曦源炁’都承受不住,早就化灰了吧?”
她的話語中充滿了對靈主的輕蔑與嘲弄。
“哼。”
墨黑人影鼻腔裡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哼聲,顯然不願對此多做回應。
他掌心輸出的金色能量流微微波動了一下,顯示出他并非完全無動于衷。
“你們神仙……答應我的事,”他低沉的回響聲中帶上了一絲強調,“莫要忘了。”
“哎呀,放心~”
喬楚臉上忽然綻放出一個極其明媚的笑容,帶着幾分天真無邪,眼神卻深不見底。
“契約既成,天道為證,我們豈會食言?”
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微妙,帶着些許試探與……羨慕?
“倒是真羨慕你啊,‘影’……待此間事了,大功告成,你這由‘影’化生的存在,怕是要一步登天,真正……名列仙班,得享永生了呢。”
她刻意加重了“名列仙班”四個字,目光緊緊鎖住墨黑人影的反應。
墨黑人影——被喬楚稱為“影”的存在——周身純粹的墨色似乎更深沉了一瞬,那熔金的豎瞳中,光芒也幾不可察地微 微閃動了一下。
他沒有回答,隻是維持着能量輸送的姿态。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應。
……
蝕骨峽的風沙,不知何時停歇了。
酷熱依舊灼燒着大地,但失去了風的喧嚣,死寂壓得人喘不過氣。
江若瑤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意識如同沉在深海的巨石,艱難地一點點上浮。
當她終于掙紮着掀開沉重的眼皮時,映入眼簾的,是死寂的沙海。
千裡赤黃,寸草不生,隻有一輪将圓未圓的巨大明月,孤懸于墨藍色的天幕之上,灑下冰冷、慘白的光輝,将這片死亡之地照得一片凄清。
“呃……”
喉嚨裡發出幹澀的嘶鳴。
她扶住昏沉劇痛的額頭,隻覺口幹舌燥到了極緻,仿佛整個身體的水分都被這酷熱蒸幹,喉嚨裡火燒火燎。
四肢更是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酸軟和沉重感,仿佛每一根骨頭都被拆開又重新拼湊過,虛弱得連動一下手指都異常艱難。
“我……似乎……”
她艱難地轉動着如同生鏽齒輪般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