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裡?
沒有時間的概念,也就體會不到過了多久;沒有實際的空間,也就感覺不到自己以外的存在。宛如嬰兒般細弱的手腳無法移動,盡管如此痛恨自己的無力,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的記憶還很清晰:燃燒的霍格沃茨,禁林中一閃而過的綠光,倒下的男孩,格蘭芬多寶劍的光輝,蛇的鮮血,相撞的兩道咒語,以及從自己掌中脫手飛向半空的魔杖。那是他生前最後目睹的景象,随後便被一片黑暗覆蓋。
他記得每一個食死徒的面孔和姓名,記得每一個魂器的制作和消亡,也記得鄧布利多那所謂“愛”的論點。打敗他的不是什麼可笑的愛,他确信,因為愛這種感情本身太過柔弱而無力,能夠制造軟肋,卻不足以擁有任何力量。打敗他的是鄧布利多的智慧、哈利·波特的勇氣,和他自己的瘋狂。
在他看來,毫無疑問,愛不過是一個誘因,真正成為武器的是人。鄧布利多确實看穿了他所未能看穿的,西弗勒斯·斯内普的背叛。而斯内普把自身打造成了一柄伏在白巫師領袖身後的暗刃,隻為保護莉莉·波特之子而出鞘。同樣,悍不畏死者必然銳不可當,所以哈利·波特堅信着愛的存在,不再懼怕死亡,才能與他正面相對,擁有勝過他的勇氣和力量。
他自己與愛似乎生來無緣。雖然鄧布利多一再重複那套理論,雖然曾經看着斯内普為單戀的女子苦苦求情,他卻依舊不能理解愛究竟是何種模樣。對他而言,那是一個名詞,一種被言語總結出來的概念,而不是一種可以從自身經曆或他人表現中體驗的感情。無論怎樣也無法懂得的事物幹脆抛到腦後吧,精力應該要用在鑽研更現實的死亡問題上——第一次制作魂器的時候,是不是就懷着這樣的想法?
倘若在他還活着的時候,絕不會浪費時間思考這樣的問題。但是,在這生與死之間的地帶,他宛如被命運棄置在此,既無法前進,也不能後退。待在這樣一個不存在時間和空間的地方太久太久,從頭腦中轉過的每個念頭,都已經被重複了千百萬遍。
一開始,是咬牙切齒的痛罵,罵那些号稱效忠卻終究不成氣候的食死徒,罵鄧布利多即使不在世上也要和他處處作對,罵關鍵時刻爆發出驚人力量的霍格沃茨師生,罵居然沒有親自确認仇敵之死的自己……然後是仇恨,是詛咒,甚至在頭腦中無數次模拟霍格沃茨的決戰,魔法部的遭遇,小漢格頓墓地的決鬥。但那毫無作用。即使他明知是分裂靈魂的行為消磨了理智,助長了瘋狂,讓自己日漸變得輕信而冒進,即使他用思維排演出成百上千個完美無缺的取勝計劃——
——他也始終無法從這可悲的境地中掙脫。
一切都沒有意義。
是的,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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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中的,不再是昔日雪白的虛無,而是繡着精巧花紋的床帳頂部,厚重的墨藍色錦緞幽深如夜空,銀線閃爍其中,隐約可以看出是大朵百合的圖案。帳幔圍起的空間内基本保持着黑暗,令人無論何時都能在這張床上安穩入眠,隻有在某一角處,因為被稍稍挑起,而流入了一些明亮的天光。
挑開床帳的,是一根手指,一根細長得不屬于人類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