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不是戴上了,大小剛剛好,很合适,也很……好看。”
白皙的腳踝纏繞着一圈紅線,在暖黃的燈光下,肌膚顯得愈發瑩潤。叫人心髒不免多跳幾下,确實很美。
于是,唐立青不由自主靠她更近。
方才突如其來的惱怒與燥氣,似乎在此刻煙消雲散。
腳腕上的肌膚透過手掌心的溫度,感受到陣陣濕熱,随鼻息噴灑一圈圈瓦解。
慌亂與不安,如同紅線交織纏繞,叫顧翌一時分辨不清,是何種感覺。
是應該給唐立青一巴掌呵斥她冒犯,還是縱着她繼續靠近,再向自己邁進半步。
顧小姐尋到症結所在,又似乎快速找到了答案。
兩人在此刻仿佛都忘記了呼吸,耳邊隻餘下漸漸模糊且聒噪的電視背景音。
一下,兩下,三下,兩人均勻的氣息逐漸貼近。
初時見面,訝異她的長相,二回碰面又惱怒這人的無理,再往後便是長甯号、王位山的種種。儀态不端、口是心非,嘴硬心軟,真實、善良、堅韌。
顧小姐輕輕合上眼眸,長睫微微顫動,她手腕搭靠在這人肩膀,似乎已默認對方接下來的輕吻。
“今天黑金彩的中獎号碼是:0、0、1、2、6、9、9、4、6、3、5、2、1。”電視直播内,主持人大聲朗讀着這期彩票數字。
唐立青的眼眸細細描摹着她的輪廓,從她的睫毛一路落到唇邊,卻在接近親吻時,将頭深深埋在她的脖頸。
在幾番隐忍克制過後,唐立青低低念着她的名字:“顧翌,我們越界了,不應該這樣。”她不單指身體,而是混作一團糾葛不清的東西。
這期的黑金彩券,她輸得徹底。推演出的四組13位号碼,一個都不對,全都亂了。
......
接連幾周,她刻意與她疏離。
為數不多的幾次觸碰,也是在唐立青于西廚不小心打翻琺琅杯,顧小姐聞聲匆匆而至,撇了眼破碎的瓷片,又将手中剩餘的茶湯倒進水槽。
暗紅色的液體來不及沖進管道,在水池邊緣咕咕冒着細小氣泡,躁擾得耳鳴更加嚴重。
唐立青索性将自己關在書房,關掉所有電燈,拉上窗縫,在草稿紙上不停推演。
不對,通通不對。
她平躺在寬厚的羊絨地毯,閉上雙眼,感受幽閉空間裡的一切細微聲響。
黑金彩之後又買了三次,荒誕到一個對應的号碼都沒有。
無形的壓力逼得人透不過氣。
唐立青甚至在思考,是否王位山的意外,已經讓她失去某種能力。
細微的腳步聲越發靠近,嚴絲合縫的空間忽地被撕開條口子。
走廊明亮的光,跟随顧翌腳踝透了進來,狹長的光斑掃在唐立青額頭,迫使她睜開雙眼。
“13位數字有上億種組合,概率堪比走在博子道,連續被十三顆流星同時擊中一個部位。”
顧翌踩在羊絨地毯,低頭與黑暗中的她對視。
“距離揭标結果還有三周,算不出來就别勉強了。我們……集團公司墊賠違約金毀标就是了,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唐立青沒将規勸聽進去,她左手墊靠在脖頸下,右邊手掌反複盤玩着金屬閃卡,沉默良久,忽然開口:“可我不想,總覺得還能再試試。”
“嗯,随你,我走了,去朋友那兒呆幾天。”
“好,注意安全,有需要給我電話,也好去接你。”
“唐立青!我有專職司機,不需要你接送。”顧小姐音量突然拔高,似乎被她不溫不火刻意疏遠的态度所羞辱。
唐立青思緒更加混亂,她自地毯上半坐起身,斜靠在沙發邊,解開脖頸處的幾枚扣子。
“顧翌,我想抱抱你。”
幾周以來的冷漠疏離,似乎随着對方短短一句瞬間破冰。
顧翌不想輕易如她的願,卻也帶着疑惑與不解,半蹲在她身前,依舊隔着黑暗相互對視。
唐立青伸出手腕,一把将這人攏在懷裡。熟悉的淡香充盈鼻腔,逐漸驅散連日來胸前的悶堵,卻也在此刻提醒她。
“顧翌,你了解我是什麼人嗎?長年混在城中村,貧窮是我身上最拿得出手的東西。沒人教我應該如何說話得體,做事周全。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又從哪裡來,以後可以做什麼。汽修店的老闆收留了我,我卻把他幾歲的女兒弄丢了。我喜歡過女人,認識幾天就跟她上了床,以為是在一起,結果是幾夜情,關系不清不楚,自以為的長情,最後也沒有最後了......可你不一樣,你多半留過學,家境殷實,良好的教養足夠在各大社交場合遊刃有餘。要是沒發生一切,你應該早早跟成康安結婚生子,更沒機會遇見我這種爛泥巴扶不上牆,臭送貨的。”
“...夠了,這些重要嗎?”顧翌仔細聆聽,目光從訝異轉換到驚愕,她并不認為這人差到如此地步。
藏在黑暗中的人眼眶似乎先濕了,話語的後半句都帶着哽咽。
“重要啊,當然重要。一段感情開始就不對等,那麼表面短暫的快樂都是遲遲未到的惡果。而我,又是以什麼身份去面對你呢?頂替哥哥的位置,控制他的公司,住着他的别墅,染指他的未婚妻?跟你發生,享受你家族帶來的資源人脈,這些還不夠龌龊,不夠越界嗎?”
“你是你,他是他。唐立青,我警告你最後一次,不要再把他跟你混為一談。”顧翌長睫顫動,似乎也被她毫無底線的惡劣用詞所激惱。
“呵.....顧翌,你有想過自己真能接受女.人嗎?”話未過半,唐立青扯落襯衣上最後幾枚紐扣。
在王位山腹地裡被成康安一擊命中後的疤痕,徹底暴露在顧小姐眼前。
她拉過顧翌的手腕,強迫她觸碰。
“你看,我有的你也有。現在還要僞裝成一個男人,用他的身份活着。你不覺得惡心嗎?可笑嗎?”
空氣中氛圍凝滞,顧翌不知該用何種言語、何種方式,安撫眼前幾近崩潰的唐立青。
她驚覺自己并不排斥,指尖無意識刮蹭。
“顧翌,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肌膚觸覺一陣冰冷,唐立青脖頸下意識往後瑟縮,她開始後悔用這種極端的方式逼退對方。
半晌,顧翌扯回手腕,輕笑出聲,她将這人的襯衣扣子一點點按緊,淡淡說道:“我從始至終都了解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會做什麼樣的事。可你卻無法接受自己。”
顧小姐離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深深紮在黑暗幽閉的房間裡,于唐立青的腦海内來回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