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号将會在三天後靠岸,這是唐立青剛上船就從接頭人口中得知的。算算已然有了兩天半。唐立青沒有回 “1810”,也沒有去船艙的其他房間内休息,而是獨自在甲闆躺了一晚,等待遊輪靠岸。
臨近日出時分,海上霧氣迷蒙,水中反射着天空和太陽的顔色,岸上景色隐隐約約,看不真切。唐立青被日出時刺眼的光線晃了晃眼睛。她半躺在甲闆上,揉着眼眶,她并非一晚沒睡,也在日出前的幾個小時小憩了一會。
“嗡 —— 嗡 —— 嗡”,長甯号即将靠岸的汽笛聲震耳欲聾。
左眼揉了片刻,她依舊感覺不适,畢竟墨色瞳片被她戴了一晚上,眼球周圍酸澀無比。唐立青索性用指腹把瞳片取了出來,丢進海裡,又從襯衣口袋裡掏出了墨鏡戴上,順帶把黑眼圈也遮擋得嚴嚴實實,在遊輪上戴墨鏡倒也跟她身後的海景映襯,并不違和。
臨下船前,唐立青再次回到船艙内空無一人的更衣室,打開之前用過的鐵質更衣櫃,當她看到櫃子内的服務生制服還未被取走,又有些失望。
唐立青在更衣櫃前足足站了五分鐘,像是定格了一樣。她忽地暗自念叨幾句:“勤勤儉儉糧滿倉,大手大腳倉底光。” 之後便深吸一口氣,開始掏起自己全身的口袋來。她除留了點路費之外,把身上所有的錢包括在船艙内收的小費全拿了出來,整整齊齊疊放在更衣櫃内的白色襯衣上。罷了,又靜靜看了兩眼,極其不舍地合上了櫃門,在剛剛轉身離開的那刻,估摸着墨鏡底下都有些淚光反射。
旭日東升,雲層遮不住的晨輝使它噴薄而出,長甯号的大鐵錨伴着汽笛聲緩緩沉入水下,深深紮在水底沙泥裡。船闆護舷直直頂在了岸邊,連下船的扶梯也被放了下來。唐立青出了船艙,不多看平日難得一見的海上日出,一路低頭奔着下船方向走着,她單手把着樓梯扶手下船時,也仍是暮氣沉沉。
唐立青左腳離開扶梯台階,右腳踏在 G 城碼頭的柏油路面上。夏季烘烤過的地面,穿着鞋子也能直面感受到陽光的熱辣。
“咳。” 腳步接二連三地落在真真切切的夯實厚土上,一直沉默不語的唐立青,終于開口發出了這一個音節。她站在 G 城碼頭上,背朝落滿晨輝的大海,左右手一齊插進了褲兜,以極自然的角度,擡頭望了望這座城市,萌生出往日不曾有的歸屬感。
也是該回家了。
正在唐立青多愁善感的時候,她全然不知自己站在碼頭窄小的出口處一動不動,完全堵住了身後下船的乘客。
姚書玟見到前方那人戴着墨鏡腳步慢慢悠悠的,等走到了出口,那人又駐足了下來,完全堵在出口,不禁開口提示道:“先生,麻煩讓一讓。”
“哦哦,不好意思。” 唐立青回過了神,連忙上趕着往前走了幾步,讓出一片地兒來,意思是讓身後那人先過。
姚書玟聽着這聲熟悉的 “不好意思”,也反應了過來。眼前這人不是什麼先生,而是昨晚在五樓上廳内脫力暈倒的客人。
姚書玟懷揣着自己作為醫者的求知欲,她也不往前走了,拖着行李箱上前一步擋在了唐立青身前。
“還記得我嗎?昨天的醫生,你還推了一下我?” 姚書玟說這話的時候,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前,似是把臉湊到唐立青面前讓她辨認自己,實則是想近距離試圖透過墨色鏡片,再次看看唐立青的左眼。
“哦哦,是那個姐姐啊,昨天實在對不起。” 唐立青見眼前這人已經邁進了自己的 “安全距離”,說話間也不自覺顫了起來,唐立青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醫生,包括小師妹。
“沒事,看見你了,也就打個招呼。” 姚書玟老成地笑了起來。
“你也要回 G 城?” 姚書玟掃了眼唐立青,發現她一件行李也沒帶。
“恩。” 唐立青點了點頭。
“你住在哪裡?”
姚書玟這句話問出來,就像醫生在問病人哪裡不舒服一樣順理成章。
可卻讓唐立青渾身不自在起來。心想眼前這人比自己歲數大了不少,倒是怪熱情得有些讓人吃不消。出于昨日失手推人的愧疚感,她還是開口說道:“南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