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咪大眼睛望着他眨了眨,又點了點毛茸茸的貓貓頭。二師叔跟見了鬼似得從地上彈起,驚疑不定地看着白貓,過了片刻他才摸着下巴自語道:“許是條略通靈性的貓兒而已,我這瞎激動個什麼勁兒。”說着他看向白貓,卻見貓兒也望着他,那雙金色豎瞳的大貓眼明顯露出一股鄙夷的神色,倒是讓他不忿道:“你這什麼眼神!”白貓吃飽喝足,對着他作了個揖,便朝别處而去。二師叔驚異地看着離去的白貓,啧啧稱奇。
李餅就這樣在鳴劍山莊住了下來,因他的拟人形态,沒多久便在莊内出了名,衆人見到都對他熱情有禮,女弟子們更是喜歡抓抱它,隻不過李餅從未被她們抓住過。隻有林冉冉拿着小魚幹誘惑他時,因一時不察,被這小妮子抓住抱在懷裡蹂躏片刻,才掙脫逃走。
他與邱慶之曾經住的院子在他們走後仍舊空着,裡面的一切陳設未變,亦如當年。他本想住在他處,可猶豫再三還是回到了落梅居。李餅想着,三年時光已足夠讓他将那人放下了,可來到這裡,看到那些與邱慶之相關的事物,他才發現,他從未忘記,兩人在這裡的點點滴滴皆刻入腦海,此生不可忘,唯一習慣的,便是暫時适應了沒有邱慶之在的日子......
日子就這般晃晃悠悠而過,時日久了,李餅倒覺得在這莊中的生活也不錯,直到某日他無聊下山,去了趟荊州城,想去看看郭依依,這是他變成貓身的第三年。
變成貓兒後,李餅便喜歡在高處行走,這讓他更有安全感,隻見他熟練地躍牆上瓦,攀岩爬樹,腳下的景物緩緩從視線中掠過,對他而言,離開這裡這些人事便不複存在,隻是這種想法卻僅有一人例外,與那人相處的過往,半點也無法從腦海中抹除。
拐過一個巷口,李餅從一間院子的院牆上跳下,有一婦人在院内的菜地裡澆水施肥,她的肚子微微隆起,似是已有身孕。起身時不小心踢翻身後的水桶,桶裡的水撒了一地,有一些蜿蜒着流向了李餅站立的地方,婦人轉身見院内不知何時來了一隻白貓,微感訝然,她看着貓兒的那雙大眼睛,卻覺得有股相熟之感,李餅對着她“喵喵”叫了兩聲,婦人扶起腳邊的水桶看着貓兒道:“你是誰家養的貓?是餓了嗎?稍等,我給你拿些吃的。”李餅睜着漂亮的大貓眼,點了點貓貓頭。婦人見他如此有靈性,更是心生喜愛,忙去廚房熱了些吃食拿來與他,李餅蹲在地上默默吃着。
此時院外傳來腳步聲,還未進門便喊道:“依依,看我今天釣到了什麼。”一男子激動地推開院門,從竹簍裡拎出兩條肥大的魚展示給婦人看,郭依依看着興高采烈的男子,溫柔地笑着朝男子走去,想從他手中将魚接過來,男子卻朝後退了一步:“你有孕在身,快去歇着,等我将這魚處理完,給你做豆腐炖魚湯。”他說着便朝夥房而去。婦人看着他匆忙的身影笑的甜蜜,在後面囑咐道:“生火時注意些,别再把衣服燒着了。”
“好嘞,再不會了。”男子的聲音從夥房傳來。
李餅聽着兩人的對話,将放在地上碗中的食物吃完,他剛擡頭,就被人抱了起來,本欲掙脫的他,想到婦人肚中的孩子,便乖巧地不再亂動,任由婦人撫摸着他柔順的皮毛。
男子便是郭依依的夫君梁成,前些年郭大勇身死,郭依依守孝一年後,兩人便拜堂成親結為夫婦,隻是當時他與邱慶之已不在鳴劍山莊,不然定是要來祝賀一番。
晌午,梁成端出做好的三菜一湯,剛坐下,才發現郭依依懷中抱着的貓兒,他驚訝道:“哪裡來的貓子,小心咬到你。”說着就要從郭依依懷中将貓兒抱走,郭依依卻是将貓兒放到地上,略微責備地看着他道:“要咬早咬了,這般靈性十足的貓兒,我還是第一次見。”兩人邊說邊吃飯,郭依依單獨給白貓盛了魚湯和一大半魚肉。
“依依,今年過完,開春我們便去嶺南可好?”梁成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郭依依的臉色瞬間暗淡了下來,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低頭默然不語,梁成見她這樣子忙說:“我就問問,你若不願,我們便不去了。”
郭依依擡頭,眼眶卻是紅了,她略帶哭腔道:“阿成,我知道娘想回去,隻是我哥的事情還沒解決,我不能跟你們走。”
梁成聞言,臉色也暗了下來,他沉默片刻道:“那兩位小郎君離開這裡都快三、四年了,沒有半封書信過來,我看他們怕是早已忘了此事。”
郭依依聞言,紅着雙眼倔強的看着梁成:“你别這麼說,我相信兩位郎君,李郎君說了,那是他父親都需要忌憚的勢力,那該有多大,哪是兩、三年就能扳倒的。”她頓了頓,堅定道:“我信他們,他們皆是有情之人!”
梁成看着固執的妻子搖了搖頭,他踟蹰了片刻還是說道:“我其實前兩年就知道了一件事,但是沒敢告訴你......”
郭依依疑惑地看着他問:“何事?”
梁成遲疑了一陣,還是開口道:“李郎君全家在三年前被人滅門,除了李小郎君,整個李府無一人生還。”他有些心虛地看向妻子:“前兩年我怕你心生絕望,便沒敢告訴你,哎...可現在看你依舊這般執着,還是想着早些讓你知道為好。”
郭依依震驚的瞪大了眼睛,良久她才顫抖地起身,向外走去,梁成忙跟在她身後道:“依依你去哪裡?”
郭依依沒有理他,隻是兀自朝院外走去,梁成緊緊跟在她身後,跟着一起出了門。
白貓吃完了碗中的魚湯,它舔了舔嘴角的湯汁,走到院中,此時正直秋初,晌午的太陽還有些許的烈,白貓伸了個懶腰,一躍而起跳上院牆,它蹲在那裡看了眼小院,心中自語道:“三年了啊......是時候該回去了。”他喵嗚一聲,快速跳起,朝着東北方的神都而去。
李府滅門案已過去三年,邱慶之在這三年中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每晚總會從夢中驚醒,他日日都會夢到李餅那雙失望哀怨的眼,以及那滿頭銀發。他起身披衣來到窗前,下意識朝懷中掏去,卻是摸了個空。他默然片刻,換上一身黑衣勁裝出了門。
夜黑星稀,出了将軍府的邱慶之禦空而行,幾個眨眼間便來到李府老宅。他停在李餅的屋頂上,秋風肅肅,将他的衣袖吹得獵獵生風,他站了片刻輕躍向下,停在院内的生命樹前。
三年前生命樹上那再次被雷劈中的枝丫已被砍斷,隻是它沒再像初次被雷擊後那般萎靡殘敗,也不再有那五年間在某人呵護下的茁壯繁茂,就好像丢了什麼,暫時還未找回來。
微弱的月光照在邱慶之清俊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擡手輕撫着樹身,那雙往日沉靜黝黑的眸子泛起了些許亮光,口中輕聲呢喃着:“李餅......”。
良久,他順着樹幹滑坐下去,将手中拎着的酒壺打開灌了一大口,仰頭靠在樹上,他就這麼在李餅院内的生命樹下靜坐飲酒,風一陣陣刮着卷落的樹葉,拍打在他身上,他絲毫未覺,有種無言的悲傷蔓延開來,一壺酒盡,他依靠着樹幹緩緩睡了過去。
這三年邱慶之成為永安閣的鷹犬,不光彩的事兒做了不少,但他始終守着一份清明,李稷的教導他更是刻在心間。那些該殺之人殺了也就罷了,還有很多無辜正義人士,邱慶之都是盡其所能保下他們。
有次永安閣的一批貨物有問題,途徑清州時被扣押,他們派人去協商卻被清州知縣陸亭安拒絕,定要将此事上報朝廷,永安閣便派了邱慶之去秘密鏟除知縣陸亭安。而邱慶之通過一番調查得知此人清正廉潔,深受百姓愛戴,隻是太過剛正不阿,得罪了不少同僚,他便隻是擄了陸知縣,帶至荒郊野外将實情告知便放走對方。隻是如此做的風險巨大,若是這人不聽勸,一意孤行,定要與惡勢力對抗,抑或是不小心将他說出去,那他也會受其牽連,可邱慶之還是這麼做了。許是上天垂憐,他放走的人并未有一人被永安閣察覺,他便也漸漸地放松警惕不再思考這些,直至某一次,他發現這些人并未被永安閣發現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在他走後,全都被人殺害了,且死狀莫名,滿口鮮血,牙齒脫離,竟像是被人硬生生拔下來的。他也悄聲調查過此事,隻是這兇手來無影去無蹤,蹤迹難覓,兩人便一直未曾碰面。他思索良久,也不知這人為何殺害他們,隻能再次行事之事,更加謹慎小心。
“喵!”不知哪裡傳來一聲貓叫,驚醒了樹下沉睡的邱慶之,擡頭間,隻見樹上一隻豹紋狸花貓正瞪着一雙幽綠的碧眼望着他,邱慶之黑眸一沉冷聲道:“滾!”
豹貓一聲喵叫朝他撲來,他順手拿起身邊的酒壺扔了過去,隻聽“嘭”的一聲貓兒摔落在地一個翻身變成了一名身着綠衣的男子,男子從地上緩緩站起,妖異的綠瞳看向邱慶之道:“哎呀呀,邱大将軍好生雅興,大半夜不睡覺跑來這李府喝悶酒,若是被那幫人知道了,你猜會如何?”
邱慶之恢複往日的冷若冰霜:“這裡不歡迎你,滾!”
綠衣男子忽然笑了起來,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朝邱慶之慢慢靠近,隻是人還未到近前邱慶之的劍便已來到他面前,他忙一個閃身躲開,兩人便纏鬥在一起。邱慶之将打鬥的範圍鎖定在院内,盡量不破壞周圍的其他事物,在幾十個回合後,邱慶之反手握劍,将劍刃抵着綠衣男子的咽喉,把人逼靠在樹幹上,他黑眸幽冷望着對方一字一句道:“我說了,此處不歡迎你。”
綠衣男子無所謂地笑了笑:“是嗎?你又不是這宅院的主人,怎知他不歡迎我!”他綠瞳幽幽盯着邱慶之臉上的一切變化,突然他猛地朝對方臉部貼近,異常鬼魅地笑道:“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每次提到這宅院的主人你那萬古不化的冰山臉總是會...”他頓了頓,仰首似在思考措辭,片刻後他看向邱慶之繼續道:“每次提到他,你這冰塊臉才會有一絲破碎,哈哈哈,對!就是破碎!哈哈哈...”他笑的猖狂,邱慶之擰眉劍刃朝前遞了一分在對方脖頸處劃出一條血線,但他卻是未再繼續前進半分,綠衣男子驚異地望着他道:“怎麼?今日怎地不殺我了,你往日可從未手軟過!”
邱慶之深吸一口氣,冷冷道:“你的血不配流在這裡,我怕髒了此處!”說完他猛地拿劍柄擊向對方的後脖頸,綠衣男子隻來得及發出一句憤怒的“你...”便頭一歪朝地上倒去,邱慶之擡手一把抓住對方的腰帶将人拎起,他站了片刻,又留戀地看了眼此處,便朝房頂躍去,幾個起落間就沒了蹤影。
李餅回到神都時,已是深秋,他曾以為再次踏上這片承載着他昔日喜樂與悲傷的故土時會痛苦怨憤,卻沒成想此刻他站在神都一座高大樓宇的屋脊上,俯瞰着下方的熱鬧喧嚣時,内心竟是異常平靜,仿若這三年的時光不過是一場夢。
神都依舊繁華喧鬧,那曾是他想逃離李府的誘因,而認識邱慶之之後,兩人相攜踏遍神都大街小巷,這些新奇繁鬧之于他便漸漸沒了興緻,唯一想要的便是能與身邊之人相伴一生,可後來...一切都沒了...李餅不知,想不通為何邱慶之從戰場歸來會拒絕與他相認,也不知父親之死究竟為何,偌大的李府怎麼就一夕之間滿門被殺,而自己又是為何會變成這幅模樣,他有太多問題想要調查,所以他回來了,即便會碰到那人,他也必須回來!
不知哪裡起了一陣騷亂,有虎頭煙花在天際炸裂,屋脊上的李餅朝那處看去,卻見不遠處有身着金甲的金吾衛隊伍火速朝煙花燃起之處趕去,而領頭之人,即便隔着再遠,隻需一眼,他也知道那是他此生都無法忘卻的想念...邱慶之。
至此《往事書》篇章全部完結,邱餅姐們别急着走,後面很快邱邱就回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