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餅道:“走,去花萼樓看看。”說着兩人便朝平康坊走去。
因是清早時分,這類花樓酒肆還未開門,兩人在門口叩了半天才有一小厮開門不耐道:“敲什麼敲!不知道我們這裡夜間才營業嗎!”他說完便欲關門,邱慶之一掌将門撐住:“我們問幾個問題就走。”
小厮滿臉怒意:“嘿你這人...都說了此時樓内衆人皆在休息,要問晚上再來!”李餅輕按邱慶之攔門的手對他道:“我們晚間再來吧。”阻門的力量消失,小厮打着哈欠,嘭的一聲将門關上。
“那我們現在去哪裡?”邱慶之看向李餅問。
“既如此,那就去書畫店看看吧。”他大眼睛閃過一抹狡黠,邱慶之知他定是有所想法,兩人一起朝街上走去。
兩人逛了幾家字畫店,為了向店家詢問,不得不每家都買了些店内物品,隻是卻并未得到任何有用線索,兩人打算若是這家也不知,便等晚上的花萼樓之行。李餅看了眼牌匾-蘭亭軒,此時店内無人,老闆見他們進來忙熱情地迎上前問詢,李餅隻好又買了幾冊書卷,邱慶之付完錢,李餅問店主道:“不知老闆可有玉書的字畫?”
店主一驚,朝門外看了兩眼,忙拉了兩人到離門口遠些的位置低聲道:“二位是想購置玉書的畫?”
李餅二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李餅道:“聽聞玉書的字畫甚為精彩傳神,我二人也想一觀。”
店主看了看兩人露出一個會心的笑道:“我懂!這玉書筆下的娘子啊,确實香豔勾人!”
李餅兩人聞言微愣,卻聽他繼續道:“哎呀,二位難道不知!玉書的美人圖隻在那勾欄之地流通,我這等書畫字行卻是沒有。”
李餅兩人瞬間明了,李餅臉不禁微紅,他看向邱慶之,卻見對方偏了偏頭,看似表情未變,但李餅卻發現他那本就冷俊的臉龐又冷了幾分。
随後兩人離開蘭亭軒,直接打道回府,待天黑再行動。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李餅兩人用完飯一起出府朝平康坊走去,邱慶之道:“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就要宵禁了,我們需快些。”說着他幹脆将李餅抱起,躍地而起,在屋頂飛馳,李餅乖巧地貼緊他的胸膛,雙手也牢牢地抱緊對方,風聲呼嘯間周圍的景物快速從兩人身邊掠過,李餅微微擡頭看向邱慶之線條優美的下颚,内心湧起一股熱流,他不禁低頭将腦袋又埋回到對方胸前。邱慶之專注地辨着前方的路,卻是并未發覺懷中人的異樣。
不多時,邱慶之在一燈紅酒綠的樓前穩穩落下,樓内燈火通明,有絲竹歌舞之聲傳來,門口有人迎着他們到了堂内,老鸨見兩人氣質不俗忙迎着笑臉上前道:“哎吆二位郎君,真是氣度不凡,不知可有相熟的娘子?”
邱慶之淡淡道:“我們是來打聽一個人的。”
老鸨臉色瞬間變了,冷聲道:“打聽人?我們這兒可不是誰都能來...”她話還未說完,邱慶之便掏出了十兩銀子,老鸨看到銀錢瞬間又喜笑顔開起來:“哎吆郎君你們可算是來對地方了,若說消息靈通哪裡比得上我們這裡!”她說着從邱慶之手上将銀子拿了過來放進袖中,繼續道:“不知兩位要打聽誰啊?”
“你可聽過一個叫玉書的人?”李餅直接問。
“玉書...玉書...這...沒什麼印象...”她思考了片刻看向兩人道,又覺收了錢财沒解決對方的問題,頗為尴尬一笑:“兩位若不在這裡玩會兒,我們樓中的娘子們平日見客較多,指不定就是哪位娘子的座上賓呢!”
李餅兩人對視一眼覺得有些道理,點了點頭,邱慶之道:“開間廂房,來一位乖巧懂事的娘子。”
老鸨看着兩人,遲疑道:“隻要一位娘子嗎?”
邱慶之剛欲點頭便聽李餅道:“那怎麼夠呢,把你們這裡最會玩的小娘子都叫來!”邱慶之蹙眉看向他,卻見老鸨眉開眼笑道:“哎吆這位郎君真是風流之士,可比這位解風情多了!”她瞅了眼邱慶之。
李餅笑道:“既然來了此處便要好生享受嘛,快去準備吧!”
老鸨忙道:“那兩位樓上稍等,待會兒就讓娘子們上去!”說完忙轉身對雜役道:“先領兩位貴客去廂房,定要仔細招待好!”雜役點頭哈腰連連稱是,來到李餅兩人面前:“兩位郎君請随我來!”說完便在前面帶着路。
李餅二人跟着他來到樓上一間布置精緻典雅的屋内,雜役道:“二位稍等,娘子們稍後便來。”說完便出去帶上了門。
雜役剛走,邱慶之一把攬向對方窄腰,黑眸冷冷看向李餅:“你這是何意?還真想感受下溫柔鄉不成!”
李餅大眼睛眨了眨卻是回他:“怎麼?郎君如此不信任我?”他竟把昨日邱慶之對他的回話又還了過去。
邱慶之眸光一凝,頓時啞然,李餅見他這啞巴吃黃連的樣子卻是笑的前仰後合,正在此時門外響起叩門聲,雜役在外面道:“郎君,娘子們現在可否進來?”
邱慶之收回放在李餅腰間的手道:“進來吧。”
門推開,一衆美嬌娘魚貫而入,竟有數十人之多,李餅見來這麼多也是有些傻眼,感受到對面有涼飕飕的目光射來,他沒敢看,待娘子們分坐二人身側,李餅輕咳一聲看向衆女開口道:“我問個問題,知道的留下,不知的便可走了。”說完他也不待别人回話,直接問道:“你們誰聽過玉書這個人?”
“玉書...哎呀我知道。”
“我也知道。”其他人也齊聲符合。
“哼!看兩位氣質不俗,想應是正義良善之輩,卻是來找那色域狂徒,姐妹們,還不走嗎?招惹上那惡人,當心丢了性命!”一位娘子冷聲道,竟徑直起身出了門,有幾位也面現鄙夷跟着走了。
房中立時就隻剩四、五位娘子還在,李餅兩人看着離去的幾人不解道:“她那話是何意?”
“郎君有所不知,這玉書算是有些才情,尤擅丹青,隻是他來樓内隻畫...隻畫豔圖...”一女解釋道。
“先前樓内有個叫柳湘的姐妹,被一位郎君看中,本欲為她贖身迎娶回家,卻不料那玉書不知何時畫了柳湘的豔圖在各大青樓間大肆傳閱,那位郎君自是也看到了,遂到樓内大鬧一番斥責柳湘不知廉恥,柳湘羞憤難當,當晚就...就自殺了!”另一位講道。
“剛才那位娘子似是極厭惡這玉書,是為何?”李餅問。
“她叫落梅,與柳湘關系甚好,柳湘死後她去找過這玉書,卻被對方羞辱一番,是以聽兩位郎君提起此人,自是憤恨。”又一位解釋道。
“原來如此。”李餅二人恍然。
“那你們可見過玉書此人?他長什麼樣?”李餅忙問。
“見是見過...可...我們見他時他都穿着黑色寬袍,帶黑鬥笠紗巾帽,長相我們也看不到啊!”一女說。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便是心中有鬼!”邱慶之啐然道。
“關于玉書,你們都有那些了解?”李餅繼續問。
這個問題剛問出,李餅就後悔了,果然就見衆嬌娘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皆是些調情嬉戲的無聊内容,隻不過從中李餅也得知一個重要信息,就是那玉書但凡來此,必定将面目遮的嚴嚴實實,是以從未有人見過他的樣子。
李餅輕咳兩聲打算她們,又問:“那你們可有他的字畫?”
“剛離去的落梅那裡倒是有一幅。”一女道。
“哦?她不是不喜玉書嗎?怎會藏有他的畫作?”李餅問。
“那幅是柳湘死前贈與她的,許是當做念想吧!”一女回道。
李餅看向邱慶之:“看來要去找下落梅。”
邱慶之點了點頭,他從袖中拿出五兩銀子放在案上,起身道:“勞煩哪位娘子代為引路。”
衆女對視一眼一人起身道:“我帶你們去吧,隻是落梅剛才已對兩位有所成見,此刻未必會見你們。”
“無妨,勞煩帶路。”邱慶之道。
幾人拐過一個長廊在一處門前停了下來,女子道:“到了,那奴先告退。”說完施了一禮便離開了。
邱慶之叩門:“落梅在嗎?我們...”他還未說完便聽屋内傳出女聲:“今日不見客,郎君請回。”
邱慶之兩人對視一眼,繼續叩門道:“娘子若想惡人早日繩之以法,便讓我們進去。”
屋内沉默片刻,有人起身,門打開,落梅在門口道:“你們說的惡人是誰?”
“你心中所恨之人。”李餅道,她眼眶微紅,閃身讓李餅兩人進了屋。
三人在案前坐下,落梅問:“你們想知道什麼?”
“你可見過玉書的真面目?”
“不曾,他每次來都以黑紗遮面,看不清容貌。”
“那身形如何?”
落梅邊思考邊看向李餅:“大概...比你再矮些,也再胖些。”
“他常來此地嗎?”
“也不算頻繁,每月大概兩三次左右。”
“柳湘贈你的那幅畫我們可否看看?”
落梅面露哀傷:“兩位稍等。”她起身去妝奁下的暗格裡取出一幅畫,遞與兩人道:“我本想毀了它,可這是柳湘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她說...她說...若是急需用錢就把它賣了...”她聲音有些嗚咽。
李餅兩人拿過畫仔細看着,畫中的女子嬌豔美麗,隻是不着寸縷,姿勢也甚為不雅,兩人心想,難怪說是豔圖,他們繼續觀察着畫,突然李餅指着一個位置道:“這...是鑒藏印?”
邱慶之向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面色一沉打開他的手道:“真是不知廉恥!”
落梅不知他說誰,疑惑道:“怎麼了?”
“沒事,發現了一點線索。”李餅笑道,繼續看着畫:“印上确是‘玉書’的名字。”他頓了頓,問落梅:“這幅畫可否借我們一用?”
落梅看了眼兩人幽幽開口:“若能讓這惡人落網,送你們又如何。”
“我們就借用幾日,等抓到玉書便還給娘子。”李餅解釋。
落梅看着兩人點了點頭:“勞煩兩位定要擒獲此淫賊。”
李餅兩人起身離開了花萼樓。外面街道行人已稀,宵禁的鼓聲響個不停,邱慶之抱起李餅直接躍上屋頂,朝李府飛掠而去。
翌日一早,天氣陰沉,似有大雨将至,李餅兩人用完飯又去往玉軒齋,路上李餅道:“一會兒若是能找到宋玉軒的鑒藏印便好了。”
“你待會兒拖住他,我去後院探查一番。”邱慶之道。
“好。”李餅道。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玉軒齋,隻是今日店内隻有宋亮一人,此時正無客人,老闆正拿着雞毛撣子打掃着架上的灰,見有人來,忙放下手中的活兒迎上前道:“二位想買怎樣的字畫?我們店裡都有...”他邊說邊盯着兩人露出思索的表情:“哎...二位郎君昨日是否來過?”
李餅兩人對視一眼,李餅道:“老闆好記性,昨兒我們确實來過,隻不過是你家郎君接待的。”
老闆露出恍然的表情,他掃了兩人一眼:“二位今日來訪,可是有事?”
李餅道:“确實有事...”他話還未說完,隻見邱慶之捂着肚子對老闆說:“哎吆老闆,能否借茅廁一用,這...肚子疼得緊!”他有些尴尬地看着老闆。
老闆愣了愣,指向左側一個小門:“從這裡進去左拐便是了。”
“謝老闆!”邱慶之捂着肚子一溜煙的朝門内跑去。
李餅看着他的樣子頓覺好笑,隻能強忍着沒讓自己笑出來,繼續跟老闆閑聊。
邱慶之進到院内,快速掃視一圈,又側耳停了片刻,随後朝右側廊道走去,盡頭有一間房内正傳出笑聲。
邱慶之躲在窗下,隻聽屋内一人道:“宋老弟這幅美人圖畫的可真是銷魂蝕骨啊,我這看了幾眼便被畫中的娘子勾去了魂,不愧是玉書的封筆之作!”
另一人道:“宋兄真的決定不再畫了嗎?這玉書的名聲好不容易打出去,現在就停筆豈不可惜?”
隻聽得一聲歎息:“兩位仁兄有所不知,昨日有衙役來店内詢問彩瑤之事,哎...我也是怕...”是宋玉軒的聲音,邱慶之心中想,他趴在窗下仔細聽着。
“什麼?他們怎會查到你身上?”一人問。
“他們發現了什麼?”另一人也問道。
宋玉軒似喝了口茶才繼續說:“兩位莫急,他們也隻是發現了玉書的名字而已,隻是‘玉書’其人,就夠他們查的了!哼...即使查到我又如何?彩瑤的死,量他們想破腦袋也查不出來!”
屋内沉默半響,才聽一人道:“難怪宋兄決定封筆,原是為了避風頭,這樣也好,我們對彩瑤做的事兒是決計不能透漏半分出去!”
“李兄你可要管好你的嘴,你那一喝酒就啥話都往外說的毛病,可定要注意了。”另一人道。
那姓李的人似是尴尬地咳了一聲:“行,在這事兒沒過去前,我禁酒行了吧!就算沒酒,不還有那麼多美人嘛!”
“哈哈哈哈哈...”屋内傳出一陣笑聲,有人道:“宋兄,那傻子你可處理好了?”
“暫時還未動手,畢竟彩瑤剛死,現在若再死一人,怕是會被查到。況且那傻子心智不全又嗜酒如命,問他他也說不出什麼,兩位勿需擔心。”宋玉軒道。
“雖如此,還是怕夜長夢多啊!”一人有些擔憂地歎了一聲。
“等時機到了,我自會處理,錢兄就放寬心吧!”宋玉軒笑道。
“好...我們...”邱慶之聽到這裡便悄聲退了出去。
回到店内,店主正在為李餅裝拾購置的書冊字畫,見邱慶之回來,李餅大眼睛眨了眨問道:“可好了?”
“嗯,好了,走吧。”邱慶之回。
李餅點了點頭,與店主打了聲招呼便一起離開了玉軒齋。
兩人一路不做停留,徑直到了大理寺,邱慶之将偷聽的内容告知李餅與衆人,李餅聽完沉思良久道:“看來彩瑤是知道了什麼才被他們滅口,他們又提到了大慶...難道大慶看到了他們作案?”
“嗯,他們還想對大慶下手,要先派人保護大慶。”邱慶之道。
司直劉力道:“那我現在先去安排人手!”說完便先走開了。
李餅看向邱慶之:“看來即使找不到鑒藏印,找到與他合謀的兩人,也可定罪。”
邱慶之回道:“确實。”
李餅摸着下巴踱着步思考了會兒:“我們現在再去軒德居,還需從大慶那裡再問些信息!”
邱慶之點了點頭,李餅又笑道:“先回府把福叔珍藏的那壇新豐酒帶上。”
邱慶之也笑了:“福伯怕是要傷心一陣子了。”兩人一起朝通往李府的密道而去,僅一盞茶的功夫便回到了李府,兩人來到酒窖挑了一壇上好的新豐酒又趕往軒德居。
軒德居外依舊冷清,兩人徑直往後院而去,邀衆人尋了半天才在一處堆放雜物的屋内找到大慶,隻是此刻他已醉倒在地,口中嘀嘀咕咕喊着:“瑤娘...”班主對兩人道:“這幾日大慶不見彩瑤,來問我,我隻能告知他實情,隻是這傻子說什麼‘假的...的活...是戲’,我也不懂是何意!”
李餅兩人對視一眼,又看向地上爛醉如泥的大慶,李餅撫了撫額道:“先把他擡回房中,再做碗醒酒湯來。”
戲班之人聞言忙活起來,不多時扮演女鬼的瓊花端着醒酒湯過來,柳青河扶起大慶将湯水喂給對方,許是口渴,他竟然很配合地一口氣喝完,衆人等了約半柱香的時間,大慶迷糊醒來,他看周圍圍着一圈人,抓了抓腦袋看向班主:“好多人...做啥?”
班主看向李餅,李餅見他狀态正常,便直接問道:“大慶,我現在問你一些問題,如果是你就點點頭,否你就搖頭。”大慶似有些未反應過來,茫然的看向衆人,班主道:“大慶啊,你聽這位郎君的話,好好配合,咱就能早日抓到殺害瑤娘的兇手!”
他剛說完,大慶便激動地嚷道:“瑤娘...瑤娘在哪兒...瑤娘...不見了...”
衆人歎了口氣,李餅從邱慶之手中拿過酒壇打開,頓時芳香酒氣溢出,大慶立刻止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的酒壇,李餅見此說道:“我問你幾個問題,是的話你就點頭,我現在開始問了,你是否聽懂了我說的話?”
大慶點了點頭,李餅見他點頭才舒了口氣,緩了緩問道:“玉軒齋的宋玉軒是否就是玉書?”
大慶點頭。
“彩瑤是他殺的?”
大慶望着他手中的酒壇,未有任何動作。
李餅繼續道:“彩瑤愛慕玉書?”
大慶點頭。
“前日樓内的演出,玉書是否也在場?”
大慶點頭。
“他坐在哪裡?”
大慶指了指上面,李餅道:“他在二樓?”
大慶點頭。
“彩瑤倒地之時,玉書在台上?”
大慶搖了搖頭,李餅準備繼續詢問,卻見大慶突然指向自己。
李餅一愣,不解道:“你?”
大慶點頭。
李餅遲疑道:“你...在台上?”
大慶點頭。
衆人均是滿臉疑惑,李餅腦中靈光一閃,他不可思議地看着大慶緩緩道:“彩瑤倒地之時,你...扼住了她的脖子?”
大慶點頭。
場中之人皆是一片倒抽冷氣之聲,霎時便七嘴八舌議論開來:“天啊!竟是大慶殺了彩瑤!”
“怎麼會這樣!怎麼是大慶!”
“都勸過班主不要收留這傻子,現在可好了吧!”
“哎...真是捉弄啊,彩瑤對他那麼好...”
李餅見大家衆口紛纭,咳了一聲道:“大家先安靜,還有具體事實未了解清楚,稍安勿躁。”
“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大慶剛不是已經承認他殺了彩瑤嗎?”一人道。
李餅往日溫和的大眼睛陡然銳利起來,他掃視着衆人道:“你們剛也說了彩瑤平日待他極好,那他為何要殺她,動機是什麼?且自彩瑤死後,大慶一直在找,可見他并不知自己殺死了彩瑤,可那日的行為是怎麼回事?是否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這些都還未知,就這般結案,豈不是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
一番話說的衆人頓時安靜下來,班主道:“那郎君如何看?”
李餅深吸口氣看向大慶繼續問道:“那日玉書是否以你前日拿的那壇桑落酒做交換,讓你去台上扼住彩瑤脖子?”
大慶點頭。
“你知道扼喉的後果嗎?”
大慶點頭。
李餅沉聲道:“你知道那樣她會死,還那樣做!”
大慶道:“假的...假的...戲...瑤娘...要瑤娘...”他又開始叫嚷起來,李餅無奈地歎了口氣,将手中酒壇遞給對方,大慶卻是不接,他看着衆人一直叫着“瑤娘”的名字,有人不耐煩道:“喊什麼喊!人都讓你掐死了,還喊!”隻是這句話剛出口,大慶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大叫着從榻上彈起就朝門外沖去,班主被他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撞到邊上的柱子,眼看着他就要沖出門,邱慶之兩步上前抓住對方的衣領将人擒了回來,李餅看着掙紮的大慶,面露不忍,他向邱慶之使了個眼色,對方明了,一記手刀劈在大慶後頸,人便軟軟倒了下來,邱慶之将其在榻上放好,班主不解道:“郎君現在這是?”
李餅看向衆人,緩緩道:“還不明白嗎,大慶是受人唆使,讓他以為掐死彩瑤是在演戲,是假的,等戲結束,人就會回來...”他頓了頓繼續道:“看剛才大慶的反應,我将他平日最愛的酒給他他都不要,可見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彩瑤已死...哎...”
“宋玉軒罪該萬死!”邱慶之冷聲道。
“定要找出證據,将這惡人繩之以法!”李餅也怒道。
班主依舊不解:“哎吆...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李餅看着他,微歎口氣:“據我們調查的線索推論,事情應該是這樣的。那日宋玉軒以酒為餌,讓大慶在彩瑤被女鬼殺死倒地之時扼喉,因大慶心智缺損,隻能聽懂簡單話語,宋玉軒若是強調‘使勁’‘重力’這些詞,便會對大慶造成一種心理暗示,他會照這個準則執行,而平日你們類似的戲定也演了多次,隻是在大慶看來就算是死了也是假的,隻是演戲,宋玉軒定也是如此诓騙大慶,是以才導緻台上那一幕悲劇。”他眼含悲傷繼續道:“當日還原現場時大家也都看到了,最後一幕台上設計光線昏暗,黑毯覆地,除燈籠下的人,周圍的事物都朦胧模糊,且那日在後院,大慶從我手中奪酒壺之時足見他身形靈巧機敏,又天生矮小,再加之衆人當時的關注點都在女鬼身上,誰會注意一身黑衣的大慶也在台上呢...”
衆人聽完他這一番分析,皆是沉默不語,片刻後又是一陣哀歎,有人道:“大慶許是見我們排戲時有掐喉等動作,隻是他不知輕重,又受歹人蠱惑,卻不成想釀成如此悲劇,哎!”
“彩瑤若知掐死自己的是大慶,該作何感想啊...”
“郎君定要讓那玉書認罪,還彩瑤公道啊!”
班主看着戲班衆人,早已老淚縱橫,他哭着道:“平日裡你們皆看她不順,總是排擠孤立她,還讓我将她趕出戲班,現在知道這丫頭如此命苦,心中可有愧!”班主抹了把眼淚向李餅二人施禮道:“兩位郎君,定要為彩瑤做主啊!”
李餅看着他目光堅定:“班主放心,我們不會讓惡人逍遙法外。”他又轉向邱慶之:“定要找出宋玉軒是玉書的證據!”對方點頭,李餅又環視着戲班衆人:“各位,我有一計,隻是還需大家幫忙。”
厚厚的雲層不知何時漸漸消散了,隐有日光從雲後射出,為這冬日冰寒的大地撒上一抹暖意。
已入亥時,無風無月,冷意倒沒那麼甚了,平康坊的醉林齋内依舊莺歌燕舞,夜禁并未讓這裡客源稀少,反倒是更加熱鬧。在一間屋子的房頂上,有一黑衣蒙面人正輕挪屋頂上的瓦片朝下看去,隻是他僅看了一眼,便别過了頭,一臉嫌惡的表情,聽着下方傳出男女混雜的□□,他恨不得将手中的瓦片狠扔下去。這人便是邱慶之,他夜探玉軒齋無果,逼問宋玉軒的書童才知對方來了這裡,他遂趕了過來,又從門口的雜役處得知對方所在的廂房。此刻他蹲在房頂聽着下方的污穢之聲,臉上的表情冷得比這三九寒天還甚,他深吸口氣,索性盤腿坐在屋頂等着下方偃旗息鼓,隻是等了一個多時辰房中依舊颠鸾倒鳳,他隻得起身先行回了李府。
泡完熱水澡,邱慶之輕聲來到李餅屋内,少年還在案前看着書卷等他,見人歸來大眼睛微亮忙放下書迎上前道:“你回來啦!”他見對方隻穿了件裡衣,身上有沐浴完後的清香,歪了腦袋摸着下巴:“看來果然沒找到。”
邱慶之聞言黑眸向他掃來冷聲道:“你知找不到還讓我去。”
李餅晃了晃腦袋俏皮道:“這不是碰碰運氣嘛,興許他就放在家中呢?”
邱慶之黑眸沉沉并未回話,隻是望着他,李餅一愣,不知對方何意,他微仰頭疑惑:“怎麼了?可是遇到了什麼?”
邱慶之見對方大眼睛無辜的盯着自己,某個地方隐隐竄起一股熱流,他一把将人抱起朝榻上走去,随後屈指輕彈滅了案上燭火,房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李餅不解地摸向對方:“究竟遇到了什麼?”
對方卻是不答,纖長的手指從他的衣間拂過,李餅的衣物便散了開來,少年輕聲驚呼,下一瞬便被人壓在身下,溫熱的鼻息噴在他的耳畔,隻聽邱慶之略帶微啞的聲音:“餅餅...一年之期早已過...”
李餅臉頰微紅,這番轉變讓他有些猝不及防,輕聲道:“你...你晚...”隻是後面的話頃刻間被淹沒在熱烈而溫柔的吻中......
自那日竹林遇險,破廟獲救,陸道人叮囑兩人的一年之期早已過,此刻被壓抑兩年之久的渴望爆發,一時間“錦被翻紅浪,交頸效鴛鴦”,好一番春光蕩漾。
“錢兄、李兄,這才過了幾日你們就按耐不住寂寞了。”宋玉軒看着大清早便來拜訪的兩人笑道。
李勇與錢忠兩人對視一眼,李勇面露猥瑣:“宋兄那日介紹的幾位娘子實在是極品,讓我這兩日時刻想念,實在是心癢難耐,便想着與兩位仁兄一起再體驗下那直沖雲霄的快感!”
“是啊是啊,宋兄,我們兄弟三人今晚再戰醉林齋,你看如何?”錢忠也忙道。
宋玉軒露出心領神會的笑意:“兩位都如此說了,小弟怎可拂了兩位雅興。”
三人相視一笑,下流嘴臉展露無疑。
是夜,三人盡興過後便宿在醉林齋内,剛睡下不久,皆是鼾聲震天。
屋外淩冽的寒風不時嘶吼,三更的梆子聲剛剛敲過,整個神都都浸在冷寂冰寒中,有起夜的人邊跑邊嘀咕:“真冷啊!”。
宋玉軒睡夢中聞到一陣幽香,他隻覺這香味甚為熟悉,隻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聞過,下一刻他聽見耳邊有女子軟語喚他:“玉書...玉書...”
他猛地驚醒從榻上坐了起來,屋内一片黑暗,他視線模糊了一陣才漸漸凝實,隻見榻沿上正坐着一個人,他吓了一跳失聲尖叫,隻是聲音剛喊了一半便似被人掐住喉嚨般戛然而止,隻見他仰着頭不斷抓着自己的脖子,似是極為痛苦憋悶,喉間發出“咯咯”之聲,在這幽冷夜間甚為詭異,突然屋内的燭火亮了,宋玉軒眼前猛地一亮,他看向榻上坐着的人,原來是晚間與之快活的春兒,此刻女子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道:“宋郎這是怎麼了,夢中總是嘀咕着什麼,做噩夢了嗎?”宋玉軒喘了幾口氣,感覺好些了才回道:“我說什麼了?”
女子嗔怪地看着他:“你呀,一直喊着不要怪我...不是我...”說罷她掩嘴輕笑道:“可是惹了哪家娘子,又狠心抛棄了人家,才這般心虛。”
宋玉軒心中一驚,面上不露聲色,将女子一把按在榻上□□道:“别家娘子哪有你有趣,你可是我的心肝...”一時間,屋内又是一陣翻雲覆雨,正在兩人情緒高漲之時,宋玉軒又是一聲尖叫,他驚恐地指着女子的臉道:“你...你...彩瑤!你不是死了,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就在此時案上的燭火突地滅了,屋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宋玉軒猛地跳起,朝門口狂奔,他猛地打開門,朝屋外跑去,隻是他感覺跑了很久還是一片黑暗,就在他驚恐煩躁之時,看到前方有兩個人影正背對着他在慢慢走着,他趕忙追了上去問道:“兩位兄台可知這是哪裡!”
那兩人停下齊齊扭頭看向他,借着不知哪裡投來的微弱光線,宋玉軒看清了兩人的相貌驚呼道:“李勇、錢忠!你們...你們...這究竟是哪裡?我們不是在醉林齋嗎?”兩人并未回話,又低了頭僵硬地走着,宋玉軒見他們不回話又急又氣指着兩人道:“你們給老子說句話,他媽的是死人嗎!這他娘的什麼鬼地方...”
兩人一起停下看向他,嘴角露出詭異的笑,齊齊開口道:“對啊,死人...咯咯咯...死了,都死了,咯咯咯咯咯咯......”隻見他們表情陰森可怖,“咯咯”的笑聲回蕩在黑暗中,宋玉軒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朝後退去,李勇、錢忠止了笑,又繼續朝前走去,宋玉軒想要站起來逃離這裡,隻是他手腳發軟,站了幾次竟是站不起來,此時兩人回頭對他道;“跟上,到了。”說完又繼續朝前走去。
宋玉軒驚魂未定地看向前方,隻見前面不遠處似隐約有亮光,他勉強站起跟在兩人身後,卻是再也不敢說話了。
不多時三人來到亮光處,才發現原來是樓門兩側的燈籠發出的光,而樓牌上寫着“陰司”,宋玉軒看到這兩個字已是吓得魂飛天外,他止步不敢繼續朝前走,隻是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兩個人對他吼道:“快走!”他戰戰兢兢回頭,卻對上兩對銅鈴大眼,他口齒不清道:“牛...牛...頭...馬...馬馬...面......”此刻他已是吓得肝膽俱裂,再也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僵硬的轉身跟着前面的李勇和錢忠進了那“陰司”大門。
邱慶之對李餅道:“看來可以開始了。”
“嗯...定讓他召罪伏法。”李餅捏拳。
宋玉軒三人站在閻羅殿中,他們面前的閻王大如山嶽,隻聽洪鐘般的聲音問道:“台下所站何人?報上姓名籍貫。”
三人如被施了咒,呆滞地依次報出自己的身份信息,聲音又道:“把你們犯下的惡行,都一一招來!”
三人開始講述自己從小到大做的惡事,雖大多不涉及兇案命案,但行惡之多也是罄竹難書,足足講了半個多時辰三人才紛紛住嘴。
那聲音一聲暴喝:“爾等惡行可不止這些,還敢欺瞞與我嗎!”
三人面面相觑,抖如篩糠,皆是不敢言語。
又聽那聲音如炸雷般在三人耳旁響起:“你們對那戲班彩瑤做了什麼?她在我這裡日日哭訴,死活不去投胎。”說完隻聽四面八方傳來一陣女子幽怨凄厲的哀哭聲。
三人吓得咚一聲跪在地上,李勇、錢忠齊聲道:“在其酒中下藥,奸污了她。”
宋玉軒被這凄厲的女鬼哭聲折磨的早已□□濕漉一片,且見兩人都說了,也回道:“看...看着他們施暴,畫...畫了豔圖。”
他話音剛落就聽那聲音怒道:“大膽!無恥小兒,還不如實招來,是想嘗嘗下油鍋的滋味嗎!”
宋玉軒驚得一個冷顫,看着前面咕噜冒泡的油鍋,上面還飄着早已熟透的耳朵、眼睛、斷手等殘肢,他哆嗦道:“還...還...還...教唆戲班的大慶掐死了她。”
“哼...那彩瑤極其愛慕于你,你又為何要殺她?”聲音問。
宋玉軒看着面前那高大的閻王,嗫嚅片刻,也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大笑起來,隻是笑着笑着卻流了淚,他怒聲道:“仰慕我,我隻是想讓她配合我畫出這世間最絕妙的愛情,可她醒來竟然對着我一番打罵,還說要去衙門告我們!她若真的愛慕我,怎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
“真是喪心病狂!”
“真他媽不要臉!”
“這人就該千刀萬剮!”
“讓他下十八層地域!”
“......”
突然有無數呵罵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下一刻整個空間便亮了起來,宋玉軒拿手遮着眼,好一會兒才适應這亮光,他看向周圍,卻見哪裡是陰曹地府,明明是在軒德居的大堂内,而周圍圍坐着一圈的人,有戲班、軒德居衆人、有衙役捕快、還有身着官袍的大理寺卿李稷,他身邊坐着李餅與邱慶之。
宋玉軒此刻才發現自己被騙了,他從地上爬起指着衆人氣怒交加,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竟又是一陣大笑,隻是笑着笑着一口血噴出,倒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續明催畫燭,守歲接長筵。”李府這晚分外熱鬧,燈籠高懸,将府内照的一片亮堂,二進院内搭了戲台,正有人在台上演着戲,李府衆人皆坐其下,不時傳出喝彩叫好聲。
李餅兩人坐在人群後方,面前架着一爐火,邱慶之将烤好的栗子剝皮吹了吹遞給他,少年很自然地接過來丢進自己嘴裡,邱慶之又将烤的熱乎的橙子剝了皮,吹了吹後給他吃,隻是剛入口李餅那漂亮的小臉便皺在了一起,胡亂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繼而轉頭看着身邊的人道:“好酸!”
邱慶之手上正掰了一瓣準備再喂他,聽罷将手中那一瓣丢進自己口中,李餅見此湊近他問:“怎樣,酸不酸?”
邱慶之黑眸看向他,微勾唇角:“不酸。”
“怎麼可能,我剛吃的那麼酸。”李餅滿臉不信。
邱慶之又掰下一瓣遞向他道:“要不再嘗嘗?”
李餅順手接過丢進自己口中,還未嚼動眼前突然一花,有什麼在他唇上輕啄即離,他大眼睛頓時瞪得溜圓直視着前方,内心跟着鼓聲一起擂動着,嘴裡的橙汁順着喉管流進胃裡,好像确實不酸了,反而很甜,甜到讓他想笑,他扭頭看着身邊的人,對方黑眸熠熠,也正望着他:“還酸嗎?”
李餅微低了頭,輕聲說了句什麼,隻是此刻樂聲高漲,邱慶之并未聽清......
暮暮歲寒天地凍,朝朝相伴世間行。
下一章兩人就要步入弱冠了......也是分離之年......很抗拒兩人的分離,但沒辦法,這是成長必經的過程嘛,當然不會很虐的,輕虐中帶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