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未曾與新到的梁軍交手,怎會惹得眼前戰意勃發的女子追殺。
周身護衛且戰且退,陳敬尤勉強招架住沈缇意的攻勢,就像他無數次做過的那樣,被他用來當肉盾的替死鬼一個接一個,不知會不會在黃泉路上朝他索命。
在肉盾用完之前,陳敬尤隻帶了三兩個親信,從包圍圈中勉力破開的缺口逃出。
沈缇意當即策馬追趕,隴灣一角,時刻把控局勢的祝續玖本就分出幾絲心神牽挂在她身上,眼下見她孤身一人遠去,自己又無法脫身,立刻遣了幾名精騎緊跟其後。
隴灣一裡開外是一片竹林,被祝續玖派去協助沈缇意的幾人眼看着她放緩速度,前方的逆賊早沒了人影,不由有些奇異。
長公主方才的模樣看起來焦急,這會兒怎麼不追了?
約莫一刻鐘後,遠處響起馬匹的嘶鳴,想是陳賊已然遁逃。此時,沈缇意才進入竹林。
跟來的幾人面面相觑,不懂長公主何意。
待深入竹林,才見一座雅緻竹居。
那居所裡的人許是聽見動靜,一側窗口閃過幾張稚嫩的臉和帶着探詢的目光。
怎麼是些孩子?事情越發撲朔迷離。
沈缇意徑直上前,敲了兩下緊閉的大門,揚聲道:“在下奉成王陳敬尤之命,妥善安置幾位小友去處。”
她耐心等候了片晌,才聽有人抽出門闩,一個半大孩子先探出頭,鎮定地問:“何時出發?”
“先随我尋個落腳之處。”她答道。
說罷,竹居裡七八個幼童先後出來,幾個背城軍一人看顧着兩三個孩子返回。
沈缇意接走了竹居裡的孩童,心中升起一股戰栗之感。
外人不知,前世此時她也曾與陳敬尤交手,陳敬尤亦同适才一般無路可退,不同的是,等她追來時,這幾個孩子擋在陳敬尤跟前,竟想替他擋刀劍。
馮廷說起過陳敬尤的身世,他曾被人淩虐近十年,因此對人防備心極重,锱铢必較,不講人情。
唯一例外的,是他殺掉老會主後接手的幾個孩子,這些孩子尚未遭遇老會主的毒手,年紀尚小便成了孤兒,偏又天賦異禀,被四方會選中培養。
不知是否激起了陳敬尤的憐憫之心,總之這幾個孩子由他親自教養,漸漸生出了親情。
面對幾個孩子,沈缇意下不去手,被陳賊抓住了軟肋,猶如放龍入海,讓他趁機逃去。
陳敬尤從未告知外人竹居所在,戰事四起,他本就打算将這幾個孩子秘密轉移,沈缇意利用了這兩點,才令那群小童相信。
沈缇意清楚,再來一次,她依舊無法傷及無辜。由此最好的結果,是将這軟肋自發保護起來。
“姊姊,會主還會來看我們麼?”看起來年紀最小的男孩愁眉苦臉。
沈缇意無心破壞小孩子的崇仰之心,便淡淡應了。這些孩子若交由背城軍撫養,往後也是可造之材。
不料陳敬尤這樣的賊寇居然還剩幾分人性在,真是難得。
*
陳敬尤逃亡的幾日裡,陳軍正是混亂的時候,袁奉世率領背城軍殺了反賊一個措手不及,俘虜了不少兵卒,繳獲百餘艘船艦。
與祝續玖猜測相同,餘謹按兵不動,偶有試探,均被烏桁打了回去。
戰場得利,背城軍自然歡欣,不過其中有一人卻過得很不是滋味。
祝續玖每日匆匆與心上人打過照面,便各司其職,明明相隔不遠,就是說不上話近不得身。
好容易等到天黑,他這回沒安分待在自己營帳,而是靈巧躲開了周圍視線,到别的地方去。
帳子裡隐約透着外面的火光,沈缇意稍作洗漱,摸黑進來,點了火折子,就要亮燈,忽地一陣冷梅香氣襲來,伴着一句壓低了聲響的自報名号:“是我,公主。”
沈缇意有些好笑,這人還貼身帶着那香囊。
她滅掉微弱的火苗,明知故問:“祝領軍,你這麼晚來,有何要事?”
“不瞞公主,是在下的私事。”
“領軍的私事?我怎好過問。”沈缇意狀似避嫌。
祝續玖頓了片刻,仿佛有些羞于開口:“說來慚愧,在下不懂女子心意,特來請教公主,我與心上人日日擡頭不見低頭見,卻始終不得親近,公主說,該不該讨個說法。”
“這樣啊,此女子着實說不過去,換做是我,是萬萬不該讓領軍受冷落的。”沈缇意一本正經地檢讨,又将手臂環上男人的脖頸:“領軍今夜宿在我帳中,就想不起那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