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嘯的風聲充斥在耳邊。
好吵。
白成淵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緩緩下沉。
他似乎正在墜落。
罡風凜冽,在他的周圍形成漩渦,黑發淩亂無序地飄揚着,袖口灌滿冷風,隻能聽到耳邊喧鬧的風聲。
四肢百骸如同澆灌了水泥,動彈不得,無形的勁風幾乎将他的皮膚割傷,全身都帶着陣陣刺痛。
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會被摔死吧?
白成淵有些遺憾地想。
估計整個人都會被摔得七零八落,也不知道韓申能不能找到他的骸骨,把他安葬在伽古的國家公墓裡。
他素來不喜歡香氣濃郁的花,如果有人來看他,他希望對方可以帶點實用的東西。
或者幹脆在他的墳邊撒上一圈草籽花種,等到來年春風拂過,他墳頭長草,運氣好的話還能有蜜蜂過來采蜜。
他不會感到孤獨。
國家公墓進門左轉第三排第二列,就是白老爺子。據說老爺子當年是個赫赫有名的攻擊型向導,在戰場上叱咤風雲,脾氣也像個火藥桶。
隻可惜老人家去世得早,沒能撐到白成淵出生。
——倒也還算幸運。
因為在老爺子死後的第三年,内戰就開始了。
老爺子一點罪沒遭,出門在外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戰神,回到家裡又成為了世家之首、受人敬仰的白家族長。
再往旁邊數,依次躺着白成淵的姑姑、表哥、白成淵的親爹親媽。
姑姑那邊白成淵沒見過,倒是對自己的親爸和表哥還有點印象。
不過在觀察區建立中期,為了震懾所有欲意反抗的家族,他倆和一衆青壯男人都被拉去伽古挨了槍子。
後來,哨兵的暴政被推翻,曾經死了許多向導的伽古被選址為國家公墓。
白成淵倒是因此省了不少事,連給他爸和表哥遷墳的事都免了。
唯一感到苦惱的,是白成淵有點怵他媽媽。
白父死了之後,隻剩下白母一人拉扯白成淵長大,整日生活在高壓環境内,再加之過于思念丈夫,白母的精神狀态一直不太好。
清醒的時候能做些飯菜,抱着白成淵給他講睡前故事;不清醒的時候,就沒日沒夜地哭,還把房間的門和窗都用東西堵住,生怕白成淵出去也慘遭殺害。
不過這事并沒有成功施行多久。
因為白大褂三天兩頭就要來抽血,白母想不想見到對方是一回事,人家批不批準是另外一回事。
等到房門被劈爛了幾次,家裡連吃飯的桌子都沒有後,白母終于幡然醒悟了,明白這些不過是無謂的抵抗。
白家天生流淌着向導的血液,所有白家的成員,幾乎都能夠覺醒為向導。
他們是最為純粹的特種人,是真正意義上的無冕王族。
白大褂也知道這一點,恨不得将白家人的所有基因序列都研究清楚,透過血肉之軀,将之拆解為一個個透明的數據,找出白家盛産向導的原因。
白母沒有辦法保護自己年幼的孩子,隻能看着幼小的他日漸消瘦,手臂上出現密密麻麻的針眼。
既然沒辦法保護好兒子,那就隻能搶先,在壞人之前動手,讓兒子不用再遭受這些苦難。
當然,她沒能得手。
從那之後,白母就被剝奪了監護權,好心的韓家收留了無處可去的白成淵,直到母親臨死前,他才又見到了對方一面。
也是最後一面。
至此,除了還活着的姐姐,以及屍骨無存的哥哥以外,一家人都在伽古,整整齊齊。
倒也挺好。
白成淵張開雙臂,想象着自己像鳥一樣飛翔。
由于墜落而産生的恐懼感消退了。
“呀——呀——”
凄厲嘶啞的聲音響起,一聲接着一聲,吵得白成淵想忽略都不行。
他睜開雙眼,看到一隻黑漆漆的烏鴉,正滴溜着烏黑的眼睛,好奇地瞧着他。
沒見過等死的人嗎?
白成淵難得頹喪,有點煩它。
“走開。”
烏鴉大叫一聲,躲開白成淵的手臂,兩隻彎彎的利爪鈎住他的衣服,開始拼命往上拽。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烏鴉被白成淵的體重拉了下去,可它又不肯輕易放棄,拼命拍打着翅膀,掉落的羽毛吹得滿天都是。
這樣下去估計他倆都得死。
白成淵拍開烏鴉,想把它趕遠一點。
烏鴉爪下驟然一輕,頓時偏離了方向,驚慌失措地拍着翅膀。它發出震耳發聩的啼叫,一陣強風将它的翅膀折斷。
烏鴉失去了平衡,在淩亂的風中如同一塊被丢掉的抹布,直直墜落,那雙豆粒大的黑眼睛一直盯着他。
白成淵心裡有點過意不去。
他沒想害死那隻烏鴉。
他竭盡全力在空中挪動着手臂,想要将烏鴉拉入懷中。
指尖碰到烏鴉的瞬間,白成淵抓空了。
烏鴉還帶着溫熱的身體消失了。
隻剩下漫天的黑色長羽,在風暴中形成了黑色的漩渦。
白成淵收回了視線。
“為什麼想要變成一隻鳥呢?”耳邊響起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為什麼?
因為想像鳥一樣自由。
拍拍翅膀就能越過無窮無盡的鐵絲網,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不用像被圈養的家豬,整日靠着别人的臉色生活。
“還記得我教給你的嗎?”聲音繼續道。
教給我?
教什麼?
你又是誰?
白成淵閉上眼睛,仔細回憶。
“……特種人需要的是想象。”那道聲音循循善誘,語氣溫和平緩:
“想象……把自己想象成一隻鳥……就…烏鴉好了,有鋒利的喙與爪,還有足夠的智慧,與自由的靈魂。”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隻有小孩才會幻想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白成淵低聲說。
比起将希望寄托在這些虛無缥缈的事物上,他甯願去直面死亡。
“胡說!”男人急切地反駁道:
“你都沒嘗試過,怎麼就能肯定自己做不到呢!”
男人的聲音很嚴厲,“快點!想象自己是一隻烏鴉,用力拍打你的翅膀……再快點!地面近在咫尺,你要摔死自己嗎?!”
“别忘了,你答應替我照顧好你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