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清對方的模樣,隻能像是個瞎子一樣憑着直覺将頭轉向對方。
“弄死我……”他一字一頓地說,血水順着他的嘴角緩緩淌下,
“……不然,遲早有一天,你也要像那個家夥一樣,被我折磨而死。”
話音未落,那種讓人痛不欲生的感覺再次襲來,季綏的身體劇烈抽搐,用于固定四肢的鐵鍊發生猛烈撞擊。
然後,他如願以償地暈了過去。
大概又過了很久。
季綏不知道具體的時間。
反正他快要死了。
他好久都不曾夢到自己年幼的事情了。
他夢到自己藏在老家坍塌的房屋下,等待着父母來救他。
年幼的自己是那樣彷徨無措,季綏看着那畏畏縮縮的自己,鮮少感覺到了新鮮感。
你爸媽不會過來的。
他不無惡意地對那個年幼的孩子說。
他們都死啦。
再不爬出來,你也要死啦。
房子就快要塌了,你馬上就能和他們去做伴了。
但是幼年的自己顯然聽不到他的聲音。
他依舊顫抖地躲在半倒塌的屋子裡,嘴裡念着父母,乞求有人來救救他。
不會有人的。
季綏想。
然後,廢墟出口的光線突然一暗。
一隻巨大的手掌伸了進來。
這是一隻漂亮修長的手,也許還是白皙的,但是上面沾滿了泥土和血迹,季綏看不清皮膚本來的顔色。
他心裡有些複雜,沒想到臨死前的走馬燈居然還帶着魔幻色彩。
那麼大一隻手,快趕上一個小孩大小。
這手掌的主人是從巨人國來的?
還沒待他想出個所以然,那隻巨手便用着無法抵擋的強大力量,拽着他的小腿将他硬生生從房子最裡面拖了出去。
連一點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可真粗暴。”季綏可有可無地埋怨對方,死到臨頭都不能讓他體驗一下被溫柔對待的滋味。
他被巨手從廢墟裡掏了出來,一時間強光刺得他睜不開雙眼。
那一刻,季綏與年幼的自己融為一體,躲在廢墟三四天,眼睛許久沒見到強光,此時正一抽一抽地痛着,生理性淚水爬滿了他的臉。
突然,他感覺一塊漆黑的軟布從天而降,隔絕了外面的光線,将他完全罩住。
突如其來的溫暖将他整個人砸得暈乎乎的。
黑布帶着人體的餘溫,還有一股淡淡的、清冷好聞的氣息。
那氣息幾乎将他全身都包裹起來。
季綏從沒有感受過心裡那樣的平靜溫和。
仿佛心中一切的焦躁不安都被這春風般的氣息拂去,比給他打三支鎮定劑還好用。
季綏一邊唾棄自己,一邊仍止不住地嗅着這氣息,恨不得将這塊巨大的黑布拆骨入腹。
“别怕。”
頭頂傳來了一道冷淡低沉的聲音,安慰的意味很是明顯。
怕?
季綏奇怪地想,他怎麼會怕?
習慣過着刀尖舔血生活的季綏,怎麼會怕?
兩隻巨手再度伸過來,一隻連同黑布将他舉得老高,另一隻手則狠狠揉弄他的頭發。
随後那隻手又放在了他的背上,從尾椎向上反複摩擦,把他本就許久未換的髒衣服撩得卡在胸前,露出半截肌肉緊實的小腹。
季綏一臉懵逼,但對方的動作仍在繼續。
幾次下來,季綏感覺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張,毛都被捋順了。
舒服,爽快。
爽的他恨不得把自己獸型的尾巴和耳朵也一同甩出來任由對方揉搓。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種标準的撸狗動作,怎麼就叫他這般舒心踏實。
好想碰觸對方的手指。
季綏向來是個行動派,他這麼想着,身體就已經做好準備,打算趁着那隻巨手再次伸來時,把自己的手貼過去趁機碰瓷摸兩下。
剛伸出右手,季綏突然愣住了。他像是沒看過自己的手一般稀奇地将兩隻手都舉在眼前。
那端槍向來穩得一批的雙手,居然在微微顫抖。
等到他再回過神來,自己已經重新站在了黑暗之中。
廢墟、巨手、黑布……通通不見了蹤影。
一切都像是一場荒誕不經的夢。
夢醒了,又剩下他自己了。
季綏反而更适應此時的感受。
他獨自一人,朝着一個方向,溜溜達達走着。
然後,他看到自己的面前突然迸射出了萬丈光芒。
光芒過去,遠處一堆模糊雜亂的東西驟然放大,在他的面前來回晃動。
這是什麼東西?
季綏用力眨了眨眼,感覺眼前雜亂的線條正在逐漸重合。
隻見聞易幾人正争先恐後地把自己的大臉往他面前擠,活像是這輩子沒見過他的模樣。
一邊擠,一邊哭。
“……我打擾到你們哭喪了?”
季綏張開嘴,才驚覺自己的嗓子啞得像是啃了千年老樹皮。
“隊長!隊長!你可終于醒了!”
聞易嗷的一聲撲到了季綏身上,疼得季綏差點一腳把他蹬下去。
“嗚嗚嗚……你再不醒來我都懷疑你挂了……”聞易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着,
“指揮官結束精神鍊接,扔下一句讓我看着你就沒影了……我還以為他在騙我……嗚嗚嗚……”
季綏忍了又忍,最終忍無可忍,拼着一身傷把聞易掀翻了下去。
然後,他才聽明白聞易口中的話。
“又有新的指揮官來了?”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是啊……你還沒聽過他的聲音吧?”
聞易傻傻地說:
“還怪好聽的,一點都不蠻橫,就是有點冷漠。”
不。
季綏搖着頭。
他在夢裡,已經聽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