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崔韻時眼看謝澄言被謝燕拾踹了兩下肚子,落了下風。
“都讓開!”她喝道,可沒什麼人聽她的。
崔韻時火氣也上來了。
又是這樣。
今日她站在一旁給謝燕拾編花環的事果然影響了她在府中的威信,這件事傳開後,她想要重新立威,又要廢一番功夫。
謝流忱和謝燕拾隻是心血來潮,就能輕飄飄地把她看重的東西,付出的努力全部抹去。
一堆人仍然圍在一起推來搡去,她幹脆用右手格擋,推開所有人,從人群裡擠過去。
她最讨厭這種混戰,因為所有人都擠在一起的時候,完全沒有騰挪閃躲的空間,再好的功夫也隻能被人擠着,運氣不好就會無辜挨上一頓拳腳。
她好不容易擠到謝澄言身邊,就被謝燕拾踹了兩腳,她擡手在她腿上幾處穴位狠狠按下去,謝燕拾的腿頓時沒了力氣,軟倒在地,被其他下人踩了幾腳。
她痛得大叫,崔韻時吼了一聲:“都給我停下,你們想把二姑奶奶踩死嗎!”
聽到二姑奶奶這四個字,下人終于聽從崔韻時的命令,都停在原地不敢動。
崔韻時被謝燕拾踢了兩腳,一腳在下腹,一腳在左臂。
她忍住不要露出痛苦的神情,把謝澄言抱出人群。
“去請兩個大夫來。”她出了一身冷汗,手指掐住自己的掌心,忍着左臂的痛,吩咐青溪和謝澄言的丫鬟喜姚,“你們照顧好各自的主子。”
謝燕拾被青溪扶到石桌邊坐下,她呆了好一會,終于反應過來,抓住謝流忱的衣袍大哭:“長兄,我的腿好疼。崔韻時是故意的,她讨厭我,報複我,她想趁亂廢了我的腿。”
崔韻時沒有理會她,她左臂的痛越來越劇烈,她撐住額頭,不知道是頭在痛還是手臂在作痛。
謝澄言捂着肚子,面色蒼白,但是她怎麼能讓謝燕拾污蔑崔韻時:“你胡說八道,你踢人踢上瘾了,不按住你的腿,怎麼把你弄出去,衆目睽睽誰會真的對你動手,你當人人都和你一樣自作聰明,做出蠢事還沾沾自喜嗎?”
謝燕拾抓起石桌上的茶盞就往謝澄言臉上砸去,丫鬟們驚叫一聲,都想去攔,可哪還來得及。
謝澄言下意識閉起眼縮起身子,一隻手及時伸過來握住茶杯,茶蓋卻往地上落,崔韻時一腳把它踢向亭外花叢。
衆人驚魂未定,下意識望向那片花叢,頭還沒轉回來,就聽見亭子裡又是一聲脆響。
崔韻時反手将茶盞往地上一砸,将它摔得粉碎:“夠了,若還想吵,便去母親那裡争個高低。二小姐已經出嫁,有自己的家宅,我本不該過問二小姐的事。但二小姐既然一年有二百多日都要回到謝家過日子,我不該過問,母親總能過問。”
謝燕拾瞪大眼,方才還淚珠盈盈的眼裡轉瞬射出怒火。
崔韻時這話分明是把責任都往她身上推,還嘲諷她與夫君不睦,才總是跑回謝家。
她有什麼錯,就算有,又怎麼輪得到崔韻時來教訓。
她豈會任崔韻時在她面前作威作福:“你敢這麼和我說話,你這……”
她的話還沒說完,咣當一聲響,茶杯跌落在石桌上。
幾乎所有人内心都是一顫。
茶杯咕噜噜滾動着發出聲響,謝流忱任憑茶杯在石桌上轉了好幾圈,才伸手将它扶正。
“吵夠了嗎?”
他語氣平淡,聲音不高不低,卻沒人敢無視他的話,人人都懸着心,豎起耳朵仔細聽他說什麼。
謝流忱卻沒讓他們繼續聽下去,命所有下人都退到亭子二十步外候着。
把不該留在這的人清空以後,他才繼續說:“你們是親姐妹,就算要大打出手,也不要為了這麼可笑的原因。”
謝澄言啞着嗓子,她剛才吼太響,現在嗓子都劈了:“什麼可笑的原因,她分明沒把嫂嫂放眼裡,沒把我當回事,長兄你看不出來嗎?”
“這還不可笑嗎?”謝流忱反問。
崔韻時垂下眼。
确實,她在謝流忱眼裡是個無足輕重之人,為她争執怎麼不可笑呢。
謝流忱還是不疾不徐地道:“燕拾隻是想讓她做幾個花環而已,身為長嫂,關愛妹妹本就是她該做的,燕拾沒做錯什麼。”
謝澄言啞口無言,并非是無話可說,而是她沒想到謝流忱是這麼想的,還當着崔韻時的面這麼說了。
長兄明明在其他事上都看得透徹,此事也不例外。
他絕不是看不明白,隻是當真覺得委屈崔韻時沒什麼大不了。
謝澄言看了崔韻時一眼。
那一眼滿是擔憂憐憫,還有隐晦的歉疚。
早知長兄偏心至此,她為嫂嫂出頭也是無用的,隻是白白讓嫂嫂受氣丢人。
這一眼卻刺痛了崔韻時。
有人不把她當人,覺得她是泥胎木塑,不會痛苦不會難過,久而久之,她似乎也真的越少在意自己的感受。
隻要她有表面的體面,能讓娘親和妹妹過得好就行。
她一直這麼勸說自己,堅持到現在,回頭一看,六年都過去了。
她覺得自己長大了,通達了,能不因别的人或是事而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雖然受氣,但活在這世上,誰能全然不受磋磨呢,其實她過得也還不錯吧。
可是現在有人同情她,為她難過,她用以自我安慰的虛幻氣泡瞬間被紮破,露出所有真實的不堪,和她自己都不想面對不願深想的種種屈辱。
她怎麼活成了這樣。
舒嬷嬷快步走進亭中,她雖然走得急,但是面無異色,舉止得體,一見便知是顯貴人家培養出來,伴在兒女身邊的得力助手。
她說:“公子,郡主得知了這裡的事,要你們都過去。”
“兩位妹妹都受了傷,先讓大夫看過,待會再去見母親,”謝流忱起身,對崔韻時道,“這裡的事都交給你。”
随後他便離開了。
他走後沒多久,兩位大夫也趕來了,檢查過謝燕拾和謝澄言的傷勢之後,說謝燕拾無大礙,隻受了些外傷,傷又不在明處,便擦一些藥油活血化瘀就好。
謝澄言則嚴重一些,脾髒輕微破裂,需要在床上靜養,千萬不能再與人動手。
崔韻時立刻讓人照着藥方去抓藥,再用擔架慢慢擡謝澄言回院子裡去。
待檢查完崔韻時的左臂和腹部,兩位大夫商量一番,張大夫慎重道:“夫人并無内傷,但這左臂因是陳年舊傷,粗診之下是沒有問題,但是夫人疼痛不止……我二人對骨科并不是那麼精通,隻恐醫術不精,夫人還是請專精骨科的大夫來瞧瞧為好啊。”
崔韻時給了三倍診金,封了他們的口以後,又遣人去世仁堂請擅長骨科的大夫來。
出去請大夫的下人還沒回來,明儀郡主院子裡的人又來了,一個小丫鬟請崔韻時三人去清晖院一趟。
謝燕拾借口身上疼痛,不肯去,生怕被母親責罰。
崔韻時忍着痛道:“二妹妹不必擔心受罰,有你長兄在,不會讓你受一丁點苦的。”
謝燕拾瞥她一眼,她本該覺得得意,就連崔韻時都親口承認長兄對她的疼愛,但看着崔韻時渾不在意的模樣,她又得意不起來。
謝燕拾别别扭扭地坐上軟轎去了清晖院。
到了清晖院時,天色昏昏,幾乎沒什麼亮光了,院中點起燭火。
崔韻時踏入院中,已經被左臂的痛楚折騰得十分疲憊。
兩人被帶入堂中坐着,等待明儀郡主傳喚。
屋内安靜,崔韻時耳力又比常人要好上許多,此時便能清楚聽到後堂裡,明儀郡主和謝流忱母子的談話聲。
謝流忱:“……她們倆的争執皆因崔韻時而起,是她不能調和兩姐妹的關系,緻使她們大打出手。但她是我的妻子,如果母親要罰,我該擔負首責,崔韻時其次,兩個妹妹最末。”
崔韻時一怔,撐着額頭無話可說。
就算謝燕拾嚣張狂悖到了十成十,在謝流忱眼裡也是“她沒有什麼錯”。
而就算這整件事,崔韻時的責任隻有一,在謝流忱嘴裡也有六七成的責任。
他不許她教訓謝燕拾,不許她讓謝燕拾受一點委屈,鬧出了事,最後責任卻要她擔。
她能怎麼辦?他要她怎麼做?
跪下來給謝燕拾磕頭,求求她不要生氣不要鬧嗎?
說到底她最大的錯,就是嫁給謝流忱這個偏心妹妹,面善心硬之人。
在謝流忱眼裡,她這個人微不足道,就如一個精美的白瓷茶盞,雖然值錢、用着趁手,但摔在地上,碎就碎了,不值得他多心疼一息。
她粉身碎骨的一聲響,也不過讓他聽了得個趣。
因為這樣的茶盞,他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