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韻時看着右手邊開得正好的鴛鴦錦。
她左手不便,隻有右手能做事,做戴頭上的大花環太勉強,就隻做了一個小小的花環出來,問謝澄言:“阿言想戴在哪隻手上?”
謝澄言晃晃左手:“右手還要讀書寫字,戴左手吧。”
崔韻時又編了一個花環給行雲,芳洲在一邊探頭探腦:“那我做戴頭上的。”
兩人一同開始編制,她動作沒有芳洲快,芳洲做完兩個大的,她才剛做好一個小花環。
芳洲做完發現自己手藝竟然很不錯,來了興緻,又做了幾個。
最後幾人頭上手上都戴滿了花環,彼此看看,都忍不住笑起來。
笑聲傳到前面的亭子裡,謝流忱帶着謝燕拾在裡面休息,底下人則還在給謝燕拾摘花。
青溪一瘸一拐地走到謝燕拾身旁,謝燕拾此時心情很好,她喜歡這樣被人圍着。
她生來不凡,注定要做一支钗上最閃耀的明珠。
她對青溪和顔悅色道:“你方才為我摘花,不小心扭傷了腳,也坐下吧。”
青溪喜滋滋道:“多謝二小姐賞。”
謝燕拾剛要說些什麼,聽見一陣歡快的笑聲,依稀可以辨别出其中有崔韻時的聲音。
她的笑容凝滞片刻,對元若吩咐:“去把大嫂請來。”
元若是謝流忱的親随,并不受謝燕拾的支使,他看了謝流忱一眼,請示道:“公子……”
“去吧。”
元若很快就将人請來了。
崔韻時向謝流忱行完禮,他正在石桌上擺弄一大把瑣碎的部件,謝燕拾想要用這些部件拼湊成一座小型的燕翎閣,但她沒有耐心,始終沒有完成,便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地帶給他,讓他做完了,她再帶回家去。
崔韻時看了看隻剩一個空位可以坐,頓時明白了謝燕拾想做什麼。
亭中石桌邊隻設了四個石凳,謝流忱、謝燕拾、青溪三人一坐,剩下一個,她認為給謝澄言最為合适,不然謝燕拾又要故作天真,說些有的沒的。
總歸有謝流忱幫着壓制崔韻時,謝燕拾的目的總能達成。
她對謝澄言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安心坐着,不用顧慮她。
謝燕拾也伸手拉住謝澄言,要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崔韻時就隻能和元若、元伏等人一樣立在一旁。
謝澄言坐下後發現局面成了這樣,眼睛瞪圓了一瞬。
這像什麼話?
偏偏謝燕拾還對着崔韻時微笑:“大嫂心善,定然不忍看我的婢女腳傷了還要站着,我和三妹妹都不比大嫂,大嫂從小就練武,身強體健。我們身體嬌弱,走了這些路早就累了。”
謝澄言一聽姐姐這矯揉造作的話就渾身不适,想着崔韻時剛才眼神示意她,她便忍住,沒有當場發作。
崔韻時笑道:“妹妹,我應當站得遠一些,畢竟我和你夢中的妖物長得一副面孔,你看了又要吓着。”
“大嫂現在和下人站在一起正好,在我身後,我見不着你的臉,又有長兄陪着我,我心中安定許多,”謝燕拾赧然道,“方才我太害怕了,大嫂不會和我計較吧。”
崔韻時以一笑作為回答,反正她回答什麼都不重要,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謝流忱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一時無人說話,這件關于座位的小事好像就這麼塵埃落定。
謝澄言看了謝流忱好幾眼,邊看邊喝茶。
她足足喝了三盞茶,長兄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隻一心在為謝燕拾搭那座燕翎閣。
謝澄言大感失望,他怎麼能這樣處理二姐姐和嫂嫂的關系,他都不怕讓嫂嫂心寒嗎。
謝燕拾指着謝澄言頭上的花環:“這是哪來的?”
“芳洲給我做的。”
謝燕拾笑着搖頭:“妹妹你騙人,我剛才都聽見了,明明是大嫂在問你想戴在哪隻手上,這花環是大嫂做的。”
芳洲上前一步行禮回道:“二姑奶奶,三小姐頭上的花環是我編的,手腕上的才是夫人做的,夫人的手不方便,隻能做些小東西。”
芳洲故意強調這一點,以免謝燕拾故意要求崔韻時也給她做一個。
謝燕拾:“難怪,頭上這個和手腕上這個不像一個人編的,你這丫鬟做的就是不如大嫂的好。”
她扭頭對崔韻時道:“大嫂也給我編一個吧,我也想要。”
芳洲不可置信,她都已經提前說了夫人左手不便,謝燕拾怎麼好意思還提出這個要求。
行雲露出一臉殷勤的笑,好像如果她能為謝燕拾做事,會是天大的榮幸:“二姑奶奶,我的手藝是夫人院裡最好的,做得又好又快,還請給奴婢一個機會,讓奴婢為二姑奶奶做一個花環,二姑奶奶喜歡什麼花?”
謝燕拾閑閑地執起茶杯:“你們這些丫鬟啊總是笨手笨腳的,還是大嫂做事細緻,我才能放心。”
此話一出,謝澄言都懷疑自己耳朵出錯了。
謝燕拾瘋了嗎,她簡直口無遮攔。
然而謝燕拾下一句,就讓謝澄言知道自己震驚得太早了。
謝燕拾:“大嫂當年從沒學過為人妻該有的本事,如今還不是成了人人交口稱贊的賢内助。頭腦聰明就是不一樣,大嫂就算做丫鬟,也能做成最出色的丫鬟。就算廢了一隻手,也能做出最讓我滿意的花環。”
“所以啊,我還是屬意大嫂來做。”
謝澄言聽不下去,她看了一眼長兄,見他毫無阻止謝燕拾的打算,心中失望至極。
她借口要去淨手,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亭子。
待她走後,謝燕拾眼睛一轉,斜睨着崔韻時的左臂:“大嫂可不能厚此薄彼,隻親近三妹妹。你左手不方便,不還有一隻右手嗎,若真有心,慢慢編織就是了,說來說去,一會推出這個丫鬟來應付我,一會推出那個丫鬟來糊弄我,倒顯得是在推脫。”
“哥哥,你說是嗎?”
謝流忱瞥謝燕拾一眼,似乎對她的話題沒什麼興趣,但他不會反駁謝燕拾掃她的興,于是一言不發,權當默認。
亭中其他人都沒說話,連呼吸都放輕了,他們一直都知道公子疼愛二姑奶奶,可是疼愛到把夫人的臉面都能放地上踩,也太驚人了。
崔韻時不語,謝燕拾見狀對長兄道:“我要的也不是什麼稀罕難得的東西,大嫂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我。兄長,看來隻有你才能使喚動大嫂,妹妹我是沒有辦法了。”
這話說得很明白,她要謝流忱命令崔韻時為她編制花環。
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隻要謝燕拾想,哪怕崔韻時是一家主母,也依然要規規矩矩地和下人站在一起,像個丫鬟一樣被她使喚。
她要崔韻時如何就如何,她隻能逆來順受乖乖聽話。
謝流忱擡眼看向崔韻時,并沒有直接支使她做什麼,而是語氣和緩地問:“夫人,你意下如何?”
崔韻時便明白了,他要她按謝燕拾的意思去做。
他明明可以拒絕謝燕拾的要求,一個花環而已,根本不是什麼大事,難道謝燕拾沒有這個花環會死嗎。
他哪怕隻是說一句别的将話題岔開,這件事就過去了。
謝燕拾再不情願,也不會在他面前造次。
可是他沒有,他可以坐視崔韻時丢臉,坐視謝燕拾羞辱她,但他不想讓謝燕拾不高興。
他總會滿足她的要求。
現在謝流忱還能客氣地問一句她意下如何,沒有直接讓她開始動手做花環,已經算是恩賜了。
崔韻時點點頭,對這個結果其實也沒什麼意外,她問:“二妹妹想要哪種花來做花環?”
“我不知道呀,”謝燕拾嬌笑道,“大嫂把園子裡所有花都采一種來讓我看看樣子吧。”
崔韻時答應得很痛快,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已經習慣了,在做自己不喜歡的事的時候,将自己的情緒抽離出來,這樣會好受許多。
她走出亭子,身後傳來那對兄妹交談的聲響,她聽得一清二楚。
謝流忱:“快搭好了。”
“長兄你好厲害!我搭了好久都沒搭起來,”謝燕拾的語氣驚喜極了,轉瞬又變得沮喪,“可是我帶回去的路上不小心又晃散了怎麼辦?”
“那就帶回來,我再給你做一次。”
“我總跑回娘家是不是不好,外人會說閑話的。”
“你隻管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那些人的話傳不到你耳朵裡。”
謝流忱将最後一塊飛檐的小部件放上去,終于算是大功告成。
謝燕拾馬上把燕翎閣挪到自己面前,喃喃自語:“我要把這個拿到柳幸她們面前,讓她們看看,我可不是沒有耐心,我可是把一整個都拼完了……”
耳邊是謝燕拾沒心沒肺的嘀咕,謝流忱微側過頭,看向遠去的那道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花海中,才狀若無事地收回目光。
無人察覺他這片刻的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