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合得好快,快到異乎尋常。
這個想法在崔韻時腦海裡停留了很久。
她想起來另一件事,這個對她無情的夫君對自己的身體倒是很心疼。
他很怕痛,也不喜歡喝熱湯熱茶,因為碰到稍燙的杯壁都會讓他痛得很輕地哼一聲。
不知道是想發出聲音讓人知道他在生氣,還是不自覺地痛呼出聲。
她記得成親後的第九日,他們一起上山踏青,山路上一個小販向遊人兜售手編的草帽。
這些東西大多粗劣,但崔韻時不在意,她買了一頂蓋在自己頭上。
山路太長,中途她想整理一下松散了的發髻,也為了拉近一下兩人的關系,便央他幫自己拿一下草帽。
他答應了,伸手來拿,沒想到草帽編得粗糙,一根短短的草莖紮進了他的食指裡。
崔韻時把那根草拔出,謝流忱看着自己的手指,連血都沒有一滴,可他還是小聲地說:“好痛。”
“那我幫夫君吹一下。”
“好。”
崔韻時想托住他那根手指,手都伸出去了,轉念想到他不喜歡被人碰,又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她飛快地觑了一眼他,覺得他哪怕沒什麼表情的時候,看起來也很是溫柔。
長得也格外好看。
吹了幾十下後他還是沒有要她停下的意思,她隻能問:“夫君還痛嗎?”
“好些了,”謝流忱微微彎起嘴角,“多謝你。”
崔韻時終于能收回手:“不必謝我,是我讓夫君替我拿着草帽才紮到手的。”
她順手擡手扶了一下草帽,好巧不巧地也被紮了一下。
她嘶地抽了口氣,甩了甩手,那點痛感轉瞬即逝。
她沒把這點痛當回事,他卻巴巴地挨過來,像是抓住了回報她的機會一樣,給她也吹了吹傷口。
他吹一口就看一眼她的反應,像是因為自己很怕痛,便覺得她也很怕痛,想用這種方式安慰她。
她在他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那樣剔透的眼珠,好像不含一點惡意。
那是他們為數不多正常相處的時刻,稀少得像是根本不存在過。
其實謝流忱對她好或是不好,都不由她決定,這些全是她奈何不了的事。
隻是她曾經因為謝流忱刻意表演出來的親善,而對他有過期待。
這些期待後來像是一個個巴掌,重重地抽回到她臉上。
她握緊手裡的花,忽然想起這朵花上染着他的血,他不想被包括她這個妻子在内的人碰,她難道就很想和他親近嗎。
她立刻松開手,虛虛地用兩指提着那朵花。
兩人并肩,如同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一樣緩步前行,走到一棵梧桐樹下時,謝流忱止步,似乎想起了什麼,對元伏道:“把這裡挖開,用小鏟子,慢一點挖,應該很容易就能挖出東西。”
元伏照辦不誤,果然很快就在土中挖出了一個盒子。
看盒子的老舊程度,應當埋了許多年。
“這是公子埋下的東西?”
“嗯,你把盒子打開。”
元伏打開盒子,裡面裝着八顆紫水晶。
謝流忱饒有興緻地望着盒中的東西:“燕拾果然忘記了,沒有來挖,我就說她忘性大。”
元伏跟在謝流忱身邊才八年,對他說的話摸不着頭腦。
但元若是從小跟着謝流忱的,他回想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公子,是那年二小姐打碎了水晶珠,難受得直哭,公子為了哄她,便偷偷用一樣的珠子換進盒子裡,囑咐她第二日再來挖,東西不僅會複原,還會變得更好更多。是那一回嗎?”
謝流忱點頭。
元若恍然大悟,難怪挖得這麼淺,原來是怕年幼的二小姐挖得費力。
元若:“那小的将這盒子清洗幹淨,送給二姑奶奶嗎?”
“不用,若是她自己想起來,再來這裡挖才有意思。”
元伏問:“可二姑奶奶要是一直想不起怎麼辦?”
“想不起便想不起,我送她禮物,她不拆開也無妨。我隻需要源源不斷地送她禮物,讓她無聊的時候可以拆着解悶就可以了。”
他指使元伏:“重新埋回去,若是燕拾想起來,卻來這挖了個空,就太掃她的興了。”
“公子也太疼愛妹妹了,我也想做公子的妹妹。”元伏發自内心地說出這句話。
謝流忱笑了笑,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道:“謝家的姑娘理當無憂無慮,随心所欲,這算不上疼愛,隻是我做兄長的職責所在。”
崔韻時心中冷笑,做兄長的職責?
那怎麼不見他盡一盡做夫君的職責?
謝燕拾下她的顔面,給她臉色看的時候,他怎麼不出來為她說幾句話。
他甚至根本不制止謝燕拾那些過分的言行。
也是,估計在他看來,他的好妹妹高興才重要,若他為了崔韻時的區區顔面而幹涉謝燕拾,那她就不夠無憂無慮,随心所欲了。
她最為介懷的一件事便是謝燕拾曾剪壞她幾十把團扇。
謝燕拾将扇面上的蝴蝶、仙鶴剪下,用細線穿過,再加上銀鈴、竹管、翡翠珠,做成風鈴賞玩。
那些團扇有的是好友所贈,有的是崔韻時自己費心收集的。
有些朋友她已多年未見,因為她們有的回到老家繼承家業,有的去外縣就任,今生都再難相見。
可謝燕拾在她房裡翻出來,想剪就剪了,不理會她丫鬟的阻攔,也沒有問過她的意見。
這樣沒有教養的事,傳出去都會讓人咋舌。
事後謝流忱代謝燕拾向她道歉,那一句輕飄飄的燕拾不懂事,你多擔待些,其實也稱不上道歉。
但她還能如何呢,她還能鬧着要謝流忱罰謝燕拾嗎,她清楚,根本不可能。
隻怕結果還是像投壺那一回,她據理力争,鬧到最後,卻是他對她說:“崔韻時,到此為止吧。”
無憂無慮,随心所欲這八個字的代價,全是她在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