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慧文來了?”謝流忱輕描淡寫地說,“多半是為白邈傳話走的這一趟。”
他伸出食指,以指甲敲擊在華美的鳥籠上,發出輕響。
元若輕瞥這隻羽毛異常鮮豔美麗的鳥兒。
這隻鳥是五年前被捉住關進籠中的,起初鬧騰得很,總是拿頭撞籠子,撞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鬧出的動靜根本不像是隻巴掌大的小鳥。
若非親眼所見,誰都不能相信一隻小鳥會這般烈性。
謝流忱請專人為它醫治,它有點力氣之後再次撞向籠子,反複幾次,如今終是向謝流忱低頭了。
謝流忱當時很喜歡它這副不認命的樣子,更欣賞它以卵擊石的模樣。
元若還記得自己那時勸說公子:“這鳥脾氣這麼大,怕是養不活,公子不如買幾隻溫順親人的。”
謝流忱搖頭:“這樣鮮活肆意的生命,比天性溫馴的有趣多了。”
現在它真的像馴養好的鳥一樣不再掙紮,不再試圖逃跑,元若又覺得公子逗它的興緻消去了大半,隻是偶爾看看它在做什麼,不再像之前一樣總是故意打開一點籠子,給它逃跑的機會,誘它用自己的身體撞開頂開那扇永遠無法逃脫的門。
等到它受傷,公子又讓大夫用最好的藥給它治傷。
他在它的爪子上系上細細的鎖鍊,腳環上刻了他的姓氏。
确保它無法從他手裡逃離之後,謝流忱喜歡把它放在一塊柔軟的絹布上,再捧着它曬太陽,給它編适合它小腦袋的花環,也不計較它狠狠叨、抓他的手。
隻是元若覺得,對這隻鳥來說,恐怕它還是更喜歡自在翺翔天際的日子。
他有時覺得做公子的愛寵和妻子都挺慘的,大概隻有做公子的妹妹們才最幸福。
謝流忱确實很喜歡像這隻鳥一樣倔強剛強的事物。
就算這樣的生靈不願苟且,斷折在他手裡,他也能從它們逐漸僵死的身體裡感受到澎湃的生命力。
這些格外生機勃勃的活物,哪怕莽撞、無知,也愉悅了他,點綴了他的生命。
另一隻與籠中鳥毛色相似的鳥飛到附近一棵矮樹上,啾啾叫着,卻不敢靠近。
元若認出這隻鳥近日時常徘徊在鳥籠附近,鳥籠邊沒人的時候,它便會飛過來和籠中鳥啾啾地叫和。
他把這些都對謝流忱說了。
謝流忱聞言,吩咐元伏:“将鳥籠挂到架子上吧,我們站遠一些,不要打擾這一對。”
元伏照他的話做,幾人走遠一些旁觀,隻見那隻鳥快速地飛來,如往日一樣和籠中鳥親熱地叽叽喳喳叫起來。
過了會,它旋身飛至一棵樹上,又很快飛回來。
元若仔細一看才發現,它的嘴裡叼着一小截青枝,繞着鳥籠飛了數圈,像是在顯擺。
随後它嘗試數次,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适的位置,無法将那截青枝推進籠子裡。
元若收回目光,繼續回報:“井慧文走之前,給夫人留下一把團扇。”
崔韻時一直有收集各式團扇的愛好,她的好友送她這個并不稀奇,元若也隻是捎帶一提。
謝流忱:“哦,白邈倒是用心了。”
元若難掩驚訝:“公子如何知道這一定是白邈送的,萬一真是井慧文贈給夫人的呢?”
謝流忱:“若是井慧文贈送,她怎麼會從不使用,隻有白邈送的,她才不敢拿出來,珍藏在漆盒中,連自己都不多看。”
元若觀察了一下謝流忱的神色,看起來沒有一點發綠的迹象,還是那樣從容淡定。
他才問道:“公子,需要探聽井慧文與夫人具體說了什麼嗎?”
“不必,他們難得能說上幾句話,打擾他們做什麼。”
謝流忱微笑。
崔韻時是他的,除了偷偷摸摸地傳幾句話、送禮,大庭廣衆之下狀似無意地看幾眼,她和白邈還能怎麼樣。
隻有他才能決定給她吃什麼穿什麼,是受到最好的待遇還是被人忽視。
就算他永遠不伸手撫摸她柔軟的羽毛,不陪着她解悶,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她也隻能在他的籠子裡待着。
因為他是她的主人,她該奮力做出吸引人的表演,吸引他的視線。
而白邈又能如何呢,當初他可以軟硬兼施逼迫他娶謝燕拾,現在他一樣讓他對崔韻時望而不得。
崔韻時和白邈,都是他們兄妹的所有物。
啾啾的鳥鳴聲不知何時停止了。
那隻給金絲雀銜來青枝的鳥已經飛走,隻剩下籠中的寵物還在原處。
謝流忱想,看來這份禮沒有送成,因為籠中沒有青枝的蹤影。
他露出滿意的笑容,讓元伏去剛才那隻鳥停留的樹上截幾段青枝過來。
他從裡面挑出最青嫩的一根,探進籠中。
“你不是很想要青枝嗎,這是我給你的,你看,是不是比他給你的更好更鮮嫩。”
他用那一小截青枝去蹭它的頭,小鳥不耐煩地躲避,被他逼得在籠中左閃右躲。
最後,它還是屈服了,從他手裡銜走青枝。
謝流忱既滿意它的順從,又遺憾它的順從:“你不能這樣,你要反抗我,啄我的手,大罵我。”
謝流忱打開籠子,伸手做出要撫摸它的動作,卻始終沒有真正地碰到它。
它劇烈地扇動翅膀,從他手下跳走,然而它再如何騰挪,都隻能在這個籠子裡。
它上蹿下跳,爪子上細細的鎖鍊搖晃出悅耳的聲音。
謝流忱聽見,輕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