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郡主今日本想拜托崔韻時為女兒說和親事,但再厚的臉皮也經不住女兒這麼折騰,她帶着女兒趕緊走了。
屋内靜下來,崔韻時靠在軟椅上,緊繃的雙肩慢慢卸了力。
自六年前謝經霜鬧出的那件事之後,她對謝流忱的個性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是一把玉做的鋒刃,看着溫潤無害,但是如果對他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不設防地伸出手,保管被這把刀割得鮮血淋漓。
即便他下一刻就要害得你顔面盡失無地自容,上一刻也照舊與你言笑晏晏,笑得真心又溫和。
至于他心中對此是否有任何觸動,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他的眼睛裡肯定沒有觸動,還能坦蕩蕩地和她對視。
這何嘗不是一種蔑視,因為他知道,她不能把他和他妹妹怎麼樣,她隻能在他面前做個合格的崔夫人,用言語周全着自己那可憐的顔面。
但她摸索出的一切規則在他的二妹妹面前便全不作數,謝流忱為謝燕拾破的例,改的原則數不勝數。
這條毒蛇若有真心,大概全在自己妹妹身上。
那場宴會之後,謝燕拾的所作所為不可避免地被傳了開來。
妹妹不懷好意地挑撥構陷自己長嫂這種流言總歸不好聽。
京城裡這麼多官宦人家,總有人家中也有這麼個難纏的小姑子,但沒人像謝燕拾一樣鬧得這麼難看。
人人津津樂道着這事,感慨小姑子這麼能造作,謝家要家宅不甯了。
那一年冬日雪災,為了讓妹妹恢複名聲,謝流忱讓妹妹聯合一些貴女捐款給災民,又給流民施粥施藥,再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謝燕拾變賣手頭的首飾華服,以及莊子鋪面才湊齊的錢款。
如此才能顯出謝燕拾的大義,和那些在災年仍舊錦衣玉食、聲色犬馬的人不一樣,她是真正關心百姓疾苦,連自己的外貌都無心顧惜的大善之人。
當然,事後謝流忱将這六萬兩補貼給了她,長兄看不得妹妹受苦,接濟她一下,再合理不過。
而衣着樸素的謝燕拾靠着這六萬兩,樹立起了自己識大體的名聲,連聖上都誇贊了她幾句,頓時有不少人巴結上來。
謝燕拾一時風頭無兩。
她每日都笑得格外開懷,今日去大理寺少卿之女辦的賞花宴,明日去安國公郊外的莊子上遊湖。
崔韻時心想,謝燕拾說得沒錯,有她的好哥哥護着,她還有什麼可傷心的呢。
他們隻管踐踏别人的自尊,傷别人的心就是了。
——
福康郡主拉着女兒匆匆地出了松聲院,擡手示意跟着她們的丫鬟下去,才開始埋怨謝經霜:“你這個脾氣真是要好好挑個溫順的夫君,将來順着你讓着你,不然你們妻夫遲早要大打出手打出人命。”
“我脾氣不好怕什麼,我有娘疼呢,像崔韻時那樣才糟,什麼後天勤學奮發,都比不上娘胎裡的造化。”
謝經霜滿不在乎道:“你看她受我這一場氣她能如何,還不是要笑臉迎人,任我奚落。”
“你這樣做,我今晚都沒臉待在謝家,和姐姐說幾句掏心話了。”
“娘,怎麼就沒臉了,我罵的是崔韻時,又不是罵表兄罵姨母。”
“可你罵了你表兄的妻子,夫妻本是一體,他就算對妻子不上心,也不會允許别人羞辱他的妻子,因為羞辱她就等于是在羞辱謝流忱。”
“那娘你就更可以放心了,表兄今晚根本不會回來,我早聽下人說了,他去陪燕拾表妹了,壓根顧不上崔韻時,今日是她的生辰,表兄都不來,他怎麼會管她的事呢。”
謝經霜沒有和母親明說的是,就算表兄為了自己的顔面而計較她對崔韻時的态度,她也可以讓燕拾表妹出面,輕松解決這事。
看在謝燕拾的面子上,謝流忱會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六年前她因為一把弓和崔韻時争吵就是如此。
其實在她去找崔韻時的麻煩前,是謝燕拾先找到了謝經霜,提議要和她打個賭,賭她在表兄心裡的分量遠勝于崔韻時這個新婚妻子。
最後的結果她和謝燕拾都很滿意。
謝燕拾确定了謝流忱對她的看重,謝經霜則得到了謝燕拾作為賭注的一套珍貴的鎏金累絲點翠頭面。
表兄果然更心疼燕拾表妹,為了燕拾表妹開心,讓崔韻時受委屈算什麼呢。
而且事後表兄不知怎麼的知道了這個賭約,也知道了她們是故意挑事,給崔韻時難堪。
但是表兄沒有責怪她們,隻是告訴她們做事前要思慮周全,今日的事她做得不漂亮,他若沒有參加這個宴會,謝燕拾就更難以收場。
謝經霜很疑惑:“表兄,你既然不喜歡崔韻時,為什麼還要娶她?”
謝流忱失笑:“誰說我不喜歡她,世上不是所有喜歡都是一個模樣的。”
謝經霜不明白什麼叫世上不是所有喜歡都是一個模樣的,但如果謝流忱對崔韻時的态度也叫喜歡,那什麼樣子才叫厭惡。
喜歡一個人當然是想對方一切都好。
謝燕拾則說了一句更讓謝經霜費解的話。
她說:“表兄娶崔韻時,當然是為了我好啊。”
謝經霜出神地想着往事。
看着女兒這不着調的模樣,謝夫人重重歎氣。
她拿這個女兒沒有一點辦法,心裡更加堅定要找一個脾性好極、能任由女兒揉搓的女婿。
就像崔韻時一樣,外貌出色,知書達理,學問也是頂尖的,但家世不濟,别無出路,才必須哄着夫君和婆母開心,哪怕受再多的氣也得笑臉迎人,把家事打理得妥妥當當的。
她這麼想着,松了口氣,慶幸女兒投生到她的肚子裡,才不用過和崔韻時一樣的日子,外邊光亮,内裡盡是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