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用來拉車的馬就是在京中富貴人家的馬車中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良駒,通身棕紅油亮的皮毛,如同燃燒的焰火,體壯膘肥,疾步如飛,除去途中用餐及侍從們歇腳所用的時間,商桑從登州上車起至今不過三日,熟悉的建築又映入眼簾。
過了護城河便是城門,城牆高十丈,其下有許多兵士,三五人為一隊,攔了過往的馬車,不知同車上人說了些什麼,便搜查起來。一個長官摸樣的人上前,絡腮胡,國字臉,生得高大魁梧,隻見他同正在搜查的士兵交談一番,那隊士兵便往道路的兩旁走去,給副官身後通體漆黑的馬車讓出了一條道。
鱗次栉比的屋舍密密的挨着,人群往來熙攘,道上除了上京常見的寶馬香車,亦不乏販夫走卒穿梭其間,碌碌的車輪和來往的人同樣揚起塵土,天也是蒙蒙的,鋪着層細膩的灰似的,籠着繁榮的街道。
罩着黑紗的竹簾被車上人輕輕的放下,除卻前進的車輪發出碌碌的聲音,隻餘下長久的沉默,自上車來她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過了熱鬧的東街,便是一道橋,寬敞的馬車要過狹小的石橋不是件易事,車夫緊了緊手中牽着的繩,放緩了車輛前進的速度,棕紅的馬低下頭,柔順的鬃毛跟着它的動作垂下,鼻孔張了張,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馬車緩緩駛過青石闆搭層的精巧小橋。
越過了橋,商桑終于開口。
“那些是誰的人?”
她指的是城門口搜查過往馬車的那群人,既然她已經回京,大抵不會是在搜查她的下落,這樣聲勢浩大的尋人,她不在京都的這段日子裡,京中又發生了什麼大事不成?
而且,去往王府的路,從前沒有這道橋,這路不像是她平日裡慣常走的,倒像是... ...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掀開簾子,不經意碰到車前懸着的一隻銀制鈴铛,黃眉柳莺銜枝鈴叮當響着,車上傳來的聲音比鈴聲還清越幾分,來人聞言勾了勾唇角。
“是你那未婚夫君的人。”
倒像是去往将軍府的路。她心中的疑惑有了答案。
待商桑回過神來,一襲黑衣的人已經在對面坐下,他生的高大,一時間将寬大的車廂都襯得擁擠起來。
忽而狂風四起,掀衣揚塵,街上行人紛紛掩面,以避開地上卷起的塵灰,更有嬌羞的女子,一雙手死死壓着身上羅裙。
“哎呦,我的紙。”
一旁賣文房四寶的鋪子亂作一團。墨寶齋的掌櫃一手緊緊捂住身旁一卷攤開展示的羅紋紙,一邊指揮着夥計們趕緊将門窗關上。
夥計們抓過手邊的重物,不論硯台還是鎮紙,都壓到鋪内紙上,聞言又手忙腳亂的去關門窗。隻是哪裡來得及,霎那之間,已有靠近門口的幾疊紙被卷出,上好的熟宣,又輕又薄,光潔平整,蟬翼似的,被這突如其來的風卷起又簌簌落下,像是下了場紛紛揚揚的雪,
逼兀的車廂裡,兩人對坐,狂亂的風穿過細密的車簾,将窗邊人烏亮的長發卷起,像張開了一張細密的網,巴掌大的臉被遮住,隻能看見尖削的下巴。一條清晰的線,自纖長的脖頸,連至耳後。小巧瑩白的一隻明月珰,在烏亮的發間一閃一閃,忽隐忽現。
“怎麼是你?”
商桑率先開口,一隻手垂在桌子下,攥緊了靛青蓮花紋桌布下墜着的流蘇。她又想起那日的殘陽,刺目的紅和地上蜿蜒的血,死在廂房的女人,以及眼前人拿劍的手,一幕幕串聯起來。
難道,眼前人已經發現了自己那日就藏在窗台下,這才一路追殺自己到登州。
“郡主以為是誰。”
明知故問,除了那人還能是誰,他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傾身上前。
見他動作,商桑往後退了幾分。
對面的人伸出一隻手,她垂眸看着,常年握劍的手,虎口至左手無名指下部偏右的位置上覆了一層薄繭,骨節分明。
“你要做什麼,别過來,不然本郡主對你不客氣了... ...”
對面的人隻是修長的指尖微動,替将她兩鬓邊紛飛的碎發挽到了耳後,又坐了回去。
商桑藏在袖子裡手指微蜷,攥緊了手上尖銳的簪子,馬車外都是蕭良的人,想逃走絕無可能。
見到她寡白的一張臉,整個人都快陷馬車軟墊中去,還要虛張聲勢的模樣,一身黑衣的人難得笑了笑。
“将軍千裡迢迢派人到登州,又是什麼意思。”
自己還能喘着氣在這馬車上同這人講了這麼久,想來與那個女人的死無關。除了那件事,商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讓一個日理萬機的将軍特地派人将她從登州抓回來。
蕭良的目光越過她,透過她身後的黑色紗簾,看了一眼日色,他派人将消息給那家夥送了過去,估計準備過來跟他要人了。
“你,不記得我了?”
見到面前人的露出茫然神色,他頓了頓,恢複了一貫的冷硬神色。
“無事,侯爺托我照顧你,所托之人失蹤我怎能坐視不理,聽說你身子不好,讓這兩個藥師同你回去,平日裡有什麼要吃的藥,先拿給他們過過眼。”
不知為何,她竟從低沉的嗓音中品出了一絲酸澀的意味,是錯覺嗎?
商桑将過往的記憶細細搜尋了一番,确定自己從前與此人并不相識。難道是自己誤會了,他真是因自己父親所托照拂自己。
“蕭小将軍這話,難道府中有人要害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