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鲸！”船頭舉着望遠鏡的志願者，忽然激動地尖叫起來，“Oh my god，往那邊開！藍鲸！”

小艇行駛了約莫一個半小時，除了一開始看見的小須鲸，還有幾群圍繞着他們的船蹦跶出水面的海豚，大家并沒有再次看到鲸魚。聽見負責瞭望的志願者的喊聲，剛剛還坐在一起聊天的志願者們立刻湧到兩側的船舷，驚喜地搜尋遠處的大海。

鐘意轉過身，兩手撐在船舷的護欄上，任由海風将自己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陸風行站到她旁邊，結實的手臂叉起腰，默默凝望着海面。她的視線捕捉到他側臉變化的光影，心中忽然微微一動。

“陸哥，”她惡作劇地一笑，從背後将陸風行的手腕拎到半空，擺出《泰坦尼克号》的男女主最經典的姿勢，“你跳，我推。”

陸風行面無表情地翻過手心，反扣住她的雙手，将她輕輕攬到船邊。

小艇朝着一塊浮出海面的灰白背脊緩慢前進，藍鲸的部分身體，清楚地進入了人們的視野。藍鲸是地球上最大的動物，即使是美瑞莎最有經驗的船長，在無法确定藍鲸體型的情況下，也不敢貿然開船接近。一旦藍鲸躍出水面造成沉船事故，附近沒有專業救援隊，他們隻能向路過追鲸的遊客船隻求救。不過……出一趟海能見到鲸躍，還是藍鲸，落水大概也值了。

與小須鲸截然相反，藍鲸通常是海洋中的獨行者，這頭也不例外。鐘意觀察了一下海面，迅速擰開相機蓋，清晰地記錄下藍鲸擡起的尾巴。

人類船隻在鲸魚的眼中像是微縮玩具，不同性格的鲸魚面對船隻的表現不同，總有活潑的鲸魚會故意在人類面前躍出水面，聽取海面上一片激動的驚歎。

這隻藍鲸似乎有點害羞，小艇緊緊跟随了五六分鐘，也沒能等到藍噴出水柱換氣的一刻。

其實這樣就很好，藍鲸很自由。

海面的風浪不算太大，然而已經颠簸了兩個小時，鐘意又連續舉了五六分鐘相機，體力有些支撐不住。她擡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随口叮囑正在素描紙上運筆如飛的陸風行：“如果有換氣什麼的，一定要記得喊我哈。”言畢，她戀戀不舍地擡頭看了一眼海面，放下酸疼的手臂，翻看剛剛拍攝的成果。

她看似在檢查照片，其實總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說，從登船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心不在焉。

如果陸風行邀請她來斯裡蘭卡就是為了觀鲸和讨論事情，在觀鲸活動結束後，他要說的話，勢必也會告訴她了。

她一路上就和好幾個不同的志願者換着交流，總是下意識地避開陸風行的目光。等到她終于強撐着和陸風行開了幾個玩笑，鐘意驚悚地發現，船上緊張的，并不隻有她一個人。

陸風行不自覺地抿起薄唇，表情肉眼可見的緊繃着，連裝平靜都裝不出來。

或者說他幾乎沒有假裝平靜的經驗，他是真的陷入了罕見的緊張。

他的态度越是撲朔迷離，她就越發急迫地想跟上他的思緒，弄清楚他到底有多麼要緊的事，與她相關的要緊事。

線索一定在他對她說過的話裡，尤其是反反複複說的那些。鐘意，冷靜下來，發揮高中做閱讀理解題的那種細心，好好想一想，他究竟有意識地對你提起過什麼事，同時又跟築誠、裕盛有關系？

腦海深處，忽然劃過一絲模糊的閃回。

鐘意抓緊相機，慢慢擰起眉。是它麼？是它麼？

可是，這件事和六年前的地産風暴沒有一絲關聯，這明明是她的私事。

隻是陸風行向她問起這件事的時候，如此突兀，如此……沒頭沒尾，絕對不可能是無意間提及。

手機對話框裡，幾天之前，靜靜躺着的消息。

【陸公子】：你去過世界上幾個海島？

她是怎麼回答的？

“加起來沒多少，小時候經常去固定的幾個。”

話說回來，她小時候經常和父親去的幾個小島，雖然一待就是兩個月，但無一例外都要在飛機上度過将近二十個小時。有次下飛機的時候，她坐得腳都腫了。她還記得那些小島集中在美洲的加勒比海，依次是……

“古巴坎昆、巴哈馬、百慕大、伯利茲、開曼。”

船上掀起一陣激動的尖叫，不遠處的海面上，蒼白的龐然巨鲸緩緩躍出海水，像是深藍的天幕裡，低垂地懸挂着一輪新月。

陸風行擡起頭，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連忙伸手去拍鐘意的肩膀。

十數米長的優美身軀，在海面劃出流暢的弧度。天空中噴起巨大的水柱，潑濺進大海。

鐘意沒有動彈。

那一瞬間，在她耳畔卷過尖厲的海風，那些沸騰的人聲和螺旋槳的噪音，盡數被隔絕在意識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