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帆》預購大半個月,售出數額翻了幾倍,看得整個工作室的人眼睛都亮了。
鐘意交上直播策劃,其實大體就是在長達五個小時的直播時間裡工作室每個人的分工,環節也很清晰,直播一段遊戲實況再穿插幾次抽獎,最後以現場讀彈幕提問,采訪《雲帆》負責人陸總的方式收尾。
陸風行看過策劃書,先是大手一揮,将抽獎環節的獎品換成最新一代的手機、耳機等電子産品,又抱着手臂問:“要樊偉這小子來負責直播實況畫面,我坐在旁邊看他玩,觀衆體會不到《雲帆》的精髓玩法怎麼辦?”
這時他們圍坐在陸風行的辦公室裡一起讨論策劃稿的可行性,鐘意看同事們都沒什麼想法,急忙挺身捍衛自己的策劃思路:“你可不是坐在旁邊看他玩,你是在他打不下去的時候出來輔助他,順便吐槽他,這樣能讓直播更有看點。不會有人比你更了解《雲帆》,要是你一路順風局還不愛說話,觀衆肯定全跑光了,還是你和樊偉搭檔有意思,反正他話多。”
坐她旁邊的樊偉,一臉無辜地舉手:“陸哥,這可不是我說的啊,我可沒說你是個悶葫蘆。”
大家忍不住笑起來,隻有鐘意滿臉認真。
陸風行臉上的表情起伏了一下,壓住唇角無聲的笑意,故意冷着那張俊臉:“如果你想找一個一直在說話的主播,那我有什麼坐在樊偉旁邊的必要?”
“你那麼帥,比較有看點,”鐘意聳了聳肩,“老闆親自出賣色相直播帶貨,再買幾個熱搜炒作一下陸總的盛世美顔,到時候流量很大的。彈幕說不定還會讓你跳個土嗨熱舞,到時候抽中了這種問題可千萬别拒絕哦,陸總。”
辦公室裡的笑聲更大了,但鐘意确實想出了好方法。“全美前三商科碩士海歸創業遊戲”、“帥哥老闆竟是技術宅”、“理科生的藝術細胞也能超乎你想象”之類的熱搜一買,加上《雲帆》當年在itch上積累的聲譽,流量妥妥的。
陸風行見一屋子人都沒有反對意見,心裡也知道這個反差感十足的方案算是别出心裁,把策劃稿往桌上一拍,揮舞着大手作勢要把這群不怕他的年輕人全部驅趕出辦公室:“就這麼定了。趕緊去幹活!”
大家嘻嘻哈哈地湧向門外,隻有許詩宜精緻的小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還比昨天蒼白了幾分,今天也一直沒說話。陸風行的目光從她那邊一掃而過,停在鐘意身上,低低地喚了一聲:“鐘意,你先留下。”
腳步不可察覺地一滞。
她掩上辦公室的門,将外頭的喧鬧和空曠寂靜的房間分割開,回身望着陸風行。
男人坐在光滑的實木辦公桌後,修長十指交疊托在颌下,眸光微動,“你坐。”
鐘意聽話地拖過椅子坐下。
她知道陸風行不是那種一定要下屬對他恭敬得像供神一樣的領導,況且她剛剛那幾句看似冒大不韪的話字字在理,他看起來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那就是,策劃稿上唯一一個問題了。
“我看見你在采訪環節那裡,采訪員寫的是許詩宜的名字。”男人淡淡道。
“是。”
視線盯着桌面,心裡有些發緊。
“鐘意。”
他突然喊她的全名。
聲音很輕。
像是很久以前,他站在鋪開的紅榜前,占據了一個特定的位置,執拗地尋找着她的名字。
“嗯?”
她擡起頭,猶猶豫豫地望向他。
“你本身是新聞系的學生,又有實踐經驗,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麼,為什麼要把這份工作交給毫無經驗的許詩宜。但,我希望你在那裡,填上你自己的名字。要記得,”他取過馬克杯,頸側的喉結上下滾動,聲音有些低啞,“隻有你,才是我的助理。”
?
鐘意,你在害怕什麼?
你打斷喂流浪貓的好心同學時會害怕嗎?你站在不解的學生會和負責老師面前,重複自己的訴求時會害怕嗎?你仰頭看着禮堂舞台上的他,說你不會乖乖就範時會害怕嗎?你潛入海底二十八米,遊過迅猛的梭子魚群時會害怕嗎?你在空間寫下“以後要去北冰洋看鲸群巡遊”時,又會害怕嗎?
被接到小姨家裡,哭着感覺到她柔軟纖細的手臂把你整個地緊緊抱在單薄的懷中,這時害怕嗎?
午夜夢回時,會害怕嗎?
曾經将飛往詩巴丹的機票遞給你的那雙大手,永遠消失在十八歲的春天。
此後不再有春天,而你失去身後的支持,終于學會了害怕。
所以看着遊戲平台預購界面挂出的每秒鐘不斷翻新的已售數字,看着小鵬和阿豪搬回辦公室的昂貴直播器材,想到那個将他們最初的羁絆埋在遊戲結尾、煞費苦心地表達着微妙歉意的人,想到他不知是如何說服控制欲十足的家人與他簽下的千萬量級對賭協議,她面對自己辛辛苦苦寫出的策劃書,看着“采訪人姓名”那一欄……她……退縮了。
逃避可恥卻有用,既然怕自己在直播鏡頭前做不好采訪工作,怕自己毀掉《雲帆》第一天發售的業績,那幹脆拒絕就好了。
像沙地上的小鴕鳥,遇到敵人就把頭埋起來,我不看我不看。
可是有人走過來,掀開了小鴕鳥的羽毛,透過那副蒼白的軀殼,看見了那個縮起來抱着膝蓋的女孩。
那麼纖瘦那麼輕盈,好比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卻折斷了雙翼。
少年朝蝴蝶伸出一隻手,柔柔地喚她:“鐘意。”
無論你經曆了什麼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我都會堅定地選擇你,一步步走向你。
所以不必害怕,不必猶豫,不必後退。
隻有你,才是我的助理。
?
策劃書終稿抄送到每個人的郵箱後,許詩宜盯着采訪人那行被改掉的名字,呆呆地半天回不過神。
她想,陸風行其實是一個冷漠到骨子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