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沒有來。
晚宴來來往往的人潮角落,許亦龍低頭給鐘意發Q/Q,問她現在在哪裡。剛發出去就聽見手機叮的一聲,趕忙低頭看消息,卻隻是系統帶的自動回複,他盯着句末那個波浪号皺起眉。好幾條消息都是如此,悄無聲息地石沉大海。
許亦龍實在忍不住,拉住陸風行就問:“要不要去看老秦?”老秦是文科特優的班主任,也是他們的語文老師,眼下在隔壁文科班的包廂裡,估計和學生家長交談甚歡。
雖然他一個人也能過去,但父母還在謝師宴上,就煩爸媽問他怎麼獨自轉悠,回到家還得說他“就不會多跟其他同學交流一下,你們班同學家裡都潛力無限啊”。許亦龍本來怕陸風行不答應,因為陸風行肯定看得出來他準備去找鐘意,而陸風行昨天說自己不在意鐘意跟他玩,但誰知道陸風行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再說陸風行不喜歡浪費時間。
怎料陸風行掃了一眼沉甸甸的腕表,淡淡道:“可以。”
許亦龍準備好的一大堆說辭都噎在喉嚨裡,腳步滞在原地,一時沒動。
深黑的眼眸轉向他,陸風行往包廂大門的方向輕輕歪了下頭,許亦龍這才反應過來,拉起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文科班包廂的門半敞着,許亦龍站在門後探頭往裡看。房間裡大部分都是女生,三兩個高高興興地擠在飯桌旁的組合沙發上看視頻,少數幾個男生似乎在和老秦比賽喝酒,年過半百的老秦臉上已經浮出一層淺淺的酡紅。包廂裡回蕩着英文歌,人聲比理科班低多了。
許亦龍低咳了一聲,目光迅速掃過包廂,看了三四圈,不知覺皺起眉頭。
陸風行自然知道他在找誰,陪着他默然立在門後。
耐心等了許亦龍許久,蓦地沉聲道:“沒來。”
“怎麼會?”許亦龍很是不解地抱起雙臂,“那麼多人等着問她考得怎麼樣,她竟然不來?”
“沒人要問她。她的成績很穩定,最多是第二十一名,剛好領不到月考獎狀。”
“我沒問你……我隻是在自言自語……”
修長手指順着領口滑下,挺拔的少年身形轉過去,留給許亦龍一個揚起手的潇灑背影:
“那我走了。”
許亦龍無可奈何地跟在他背後跑了兩步,回頭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包廂口,眼底滿是迷惘。
?
大學報到前,許亦龍獨自回了一趟高中,誰也沒喊。
獨自回一中,對他這種頂着社交動物人設的人來說,是很罕見的事。無論是出成績的第二天回學校聽填報志願講座,還是跟同樣放了暑假的生物老師踢球,又或者參加各個大學的宣講會,許亦龍回母校玩,必定混在一群同學中間,和他們勾肩搭背。接任學生會的後輩,看見的他總帶着一臉笑站在打打鬧鬧的人群裡,與不遠處某個孑然一身的沉默身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而路過那個身影的所有人,都會忍不住回頭多看幾眼,毫無例外。
許亦龍甩掉肩膀上的幾條胳膊,夾着厚厚的志願填報指南穿過人潮,盯着站在原地的陸風行:“你考那麼好,還來看宣講會幹什麼?那邊鬧哄哄的,全是招生攤子。”
站在他面前的,是今年高考的全校第一。
沒有人想得到,今年的第一會是陸風行。
畢竟他偏科,語文生物一拉分,總排名就遊離在第十名到第二十。他在成績上很優秀,但從來不是最優秀的。
當時還有男生說:“人家陸哥要成績幹啥,那個家底,還有那張臉,還要啥成績!”話裡話外,羨慕又嫉妒。雖然許亦龍很肯定,除了家裡和陸風行父母有來往的同學,一般人還真不清楚陸風行家裡是做什麼的,畢竟他從未提起。
陸風行收起自己的志願填報指南,看着他:“你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這不是也來了?”
“我就來看看,有沒有學校搶着要我。”許亦龍轉過頭,向跟他打招呼的人用力揮手,“還跟朋友在一中附近玩。”
視線輕飄飄地掠過少年藏在樹蔭中的表情,陸風行沒有拆穿他,隻是淡淡地問:“你準備去哪?”
“香港。你呢?是去新加坡,還是英國、美國?”
“北京。”
許亦龍愣在原地,許久才呆呆地推了他一下:“你不是一直想跑遠一點嗎?這麼好的成績,又不差錢,幹嗎不去感受一下資本主義?”
身形微晃,少年深黑的瞳孔中,無波無瀾。
“我父母說,要麼留在國内讀想讀的專業,要麼去國外讀商科。”陸風行用力阖上眸,“我不想讀商科。”
許亦龍震驚得無以複加。他沒想到陸風行的父母态度會這麼強硬,他們自己肯定沒考出過陸風行這個高考排名,怎麼連專業和學校都不讓他選?
除非是……特殊情況。
有關,那件事。
許亦龍瞬間有點同情陸風行,但想想人家現在過得還是比自己好太多,馬上記起自己今天來學校的目的,拉着陸風行,一起往各個大學宣講的小攤子去了。
沒有她的身影。
他隔幾天就給她發一條消息,她也從來不回,隻回響着自動回複的提示音。
就連穩定更新的□□空間,那些少女的牢騷和讀書有感,一并消失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住在哪裡,像是他從來沒認識過那個叫鐘意的女孩,也沒有趴在晚自習放學後陷入黑暗的走廊欄杆上和他讨論數學題的人,他穿過整整一年的時光,與那麼多人擊了掌,身邊卻依舊安靜得落寞,到頭來一切都不過是他盯着手機屏幕在幻想。
所以大學開學前,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又回了一趟一中。
新一屆高三學生已經返校了,許亦龍順着教學樓底的道路走過去,聽着急促的上課鈴聲,想想三個月前的自己還是其中的一員,一時有些恍惚。
枝頭殘存着無精打采的綠意,他低着頭腳步如飛,像是在做虧心事怕被别人看見一樣,很快走到了樓底張貼的巨大榜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