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頭的辦公室占據了足足一層樓,厚重的羊毛地毯從陸風行腳下延伸到房間的每一處角落,踏上去一片柔軟。
胖子引着陸風行來到辦公桌前落座,伸手就要往陸風行面前的骨瓷杯倒上剛煮好的紅茶。
陸風行輕輕擡手攔住李老頭,還不忘客氣了一句:“應該由我來敬您才是。”說着已經給李老頭斟上了琥珀色的茶水。
……伯爵紅茶配中式辦公環境,确實是李叔幹得出來的事情。
“世侄有心了,”李老頭喝了口茶,笑吟吟地看着陸風行,“令尊令堂最近身體還好吧?彙昌今年趕潮流,在研發你們年輕人喜歡的那種健康零食,有粗纖維餅幹之類的,你看看要不要拎兩袋回家?”
“不麻煩李叔了,”陸風行放下茶壺,目光轉向一旁,“我這次來,是想問清楚一件事。彙昌最近,打算進軍娛樂圈麼?”
李老頭聞言,擡起眼皮看了眼陸風行,又埋頭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杯。
“世侄何出此言哪?”李老頭的臉上維持着笑意,但明顯已經有些勉強。
“李叔,彙昌想做事,”陸風行深吸了一口氣,“沒必要為難金家。”
有些話本應點到為止,但陸風行不僅說了出來,還說得沒那麼委婉。
李老頭的臉上就有些挂不住。
陸家的小哥向來喜歡單刀直入,怎麼都不太肯遵循他們做生意上人情世故的原則。
李老頭盯着平靜無瀾的茶水,沒說話,也沒擡頭。
“李叔,您看昨天早上,熱搜鬧得那麼大,”陸風行密切留意着對方看不清的表情,放緩了語速,“金述是我的發小,雖然他不用靠演藝路線吃飯,但他怎麼說也是金叔的小兒子,他的名譽受到影響,金瑞順達集團的聲望也會下降,金述家裡不會坐視不理的。”
李老頭拿起茶壺,自顧自地往陸風行的杯子裡倒上一杯茶。
“李叔,”陸風行雙手按上了膝頭,“彙昌在您手裡越做越紅火是事實,您和家父相識已久,更是看着我長大的長輩,我不想看着您和金瑞順達鬧出矛盾。柳女士畢竟隻是娛樂圈的一個明星——”
“風行!”李老頭蓦地瞪他一眼,厲聲喝道,“金述難道不是戲子?會不會惹到金瑞順達的老闆,我自己難道不會考量?”
對面的眼神頓時一凜。
李老頭的動作停滞幾秒,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失控得反常。
“李叔,”陸風行挺直了腰,直視李老頭的眼睛裡毫無懼意,“這次牽扯到的,除了金述,更有無辜的鐘小姐。”
“無辜?”李老頭端起茶杯又向價格不菲的地毯啐了一口,“她才不無辜,她不是一直編排金述和各種女明星的八卦麼?”
“……李叔,”年輕人的表情微微沉了下去,“那也是她謀生的工作。”
“工作還不是她自己選的嗎?”李老頭冷冷地說,“莫非他們雜志的主編拿槍逼着她入職?我看哪,就是她自己想來趟這潭渾水,以為能從裡面撈多少金子,浪費自己的時間,成天幹這種嘩衆取寵的事!金瑞順達怎麼沒找她的麻煩?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根本就是她自作自受!”
老頭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幾乎灑在對面的年輕人臉上。
陸風行擡起頭。
視線中寒光如刀,李老頭結結巴巴地刹住了話。
那雙深黑的眼睛,刹那翻起盛烈的怒潮。
男人嗓音低沉:“李叔,就說到這裡吧。”
他壓着胸中的怒氣站起身,大手卻止不住地顫動。
啪!
骨瓷杯傾翻,半杯茶潑在了定制的西裝上,陸風行剛剛還坐着的轉椅,緩緩滑向身後緊閉的辦公室大門。
李老頭瞠目結舌地擡頭看他,沒想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
一時間誰也沒動,李老頭的表情僵硬在臉上,陸風行的手指緊緊扣住辦公桌的邊緣,關節泛白。
他本就比李老頭高出一頭,站起來的瞬間,更像是一座孤峰拔地而起,陰影籠罩着李老頭圓潤的身軀。
陸風行冷厲的瞳孔中,倒映出中年人因恐懼而失色的胖臉。
……
用力的手指松了松,憤怒的眉眼平複了一下,緊接着終于低了下去。
年輕人喘着粗氣搖了搖頭,轉身把轉椅拽回自己身後坐了下去,臉色蒼白。
李老頭更是被吓得胸膛上下起伏,抖着手扶正了陸風行的茶杯,看着陸風行被燙紅的手指,強打起精神關懷:“世侄,沒事吧?”
……有事的。
陸風行想,自己是有事的。
心中竟有怒火,久違地蔓延。
但是,随即被什麼力量,強行掐滅了。
像是從他内心深處,伸出了一隻無形的大手。
隻得牽動嘴角,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輕聲認錯:“李叔,我最近可能是壓力太大了,真不好意思。”
陸風行想,自己現在的表情,大概很像小時候的那次,去鄰居家裡玩不小心打碎了碗,被自家大人提溜着趕到鄰居爺爺面前,大人嘴上說着不好意思,而自己既羞愧,又難為情得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李老頭耷拉着眼角,開口道:“理解嘛,你們年輕人創業,壓力大,情緒有波動很正常。”
鄰居爺爺笑着伸出大手,摸了摸小陸風行的頭,對陸家的大人說:“沒事的,他們小孩子,有時候就是會不小心嘛。”
那種看似理解,實則包含着一種上位者俯視時,憐憫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