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漠然:“這就是我的答案,蔣隊,你還滿意麼?”
陳聿懷想,他在那時,是切切實實地起了殺心的,可他卻不知道這股打破了他内心搖擺天秤的殺意從何而來,像是那條蛇鑽進了他的大腦,控制了他的身體,左右了他的意識,等靈台終于清明的時候,是蔣徵丢在床上的手機開始瘋狂震動。
他這才發現,自己并沒有如意料中的從陽台墜落,而垂在身側的左手也完全使不上力氣。
什麼都沒有發生。
……幻覺麼?
蔣徵回頭遠遠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驟然一變,松開了對陳聿懷的桎梏。
新鮮空氣湧了進來,陳聿懷扶着被壓得生疼的肋骨咳嗽了好半晌,才勉強聽清了蔣徵接聽電話的聲音。
“别怕,晏晏,報警了嗎……好,救護車呢?”
晏晏兩個字瞬間揪緊了陳聿懷的心弦,他不敢喘氣,生怕錯過電話那頭的聲音。
“……救護車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哥,我害怕,你能不能快點兒過來接我?”魏晏晏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慌亂,明顯帶着些哭腔。
“晏晏,你聽我說,”蔣徵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鎮定,他飛快道,“我現在不在江台,但我會盡快趕回去,一到江台就立馬去找你,好嗎?我先叫你小唐哥他們過去一趟,你要是害怕的話,有他們陪着你,但你記住,千萬不要擅自離開現場,明白嗎?”
陳聿懷的視線實在讓人難以忽視,蔣徵瞥了他一眼,便把手機拿下來,點開免提。
“嗯,哥,你要快點回來啊,我覺得……”魏晏晏明顯是找了一處更安靜的地方,壓低聲音說,“我覺得何歡死得有些蹊跷……”
蔣徵語氣冷硬:“你先不要多想,是不是有蹊跷都是警察的事,等一會兒警察到了,你把你看到的、知道的,一定要事無巨細地告訴他們,不要隐瞞,更不要添油加醋,聽明白了嗎?”
“明白,哥,我就在這等你,你一定要快點回來……”
電話那頭有聲音把魏晏晏叫了過去,魏晏晏才着急忙慌地挂了電話。
陳聿懷扶住蔣徵的手臂,臉色更加蒼白,眼角都肉眼可見地發紅:“晏……晏晏她出事了?”
“晏晏沒事,是她實習的學校出了命案,死者是她室友”蔣徵收起手機,轉身蹲在床頭櫃前,拉開抽屜,埋頭從裡面摸出來一把車鑰匙,“馬上收拾東西走,連夜開車回去的話,明天下午就能到。”
聞言,陳聿懷才猛地松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既然這麼擔心她,還能一走就十七年?”蔣徵一把擲過來一盒藥,“藥帶着。”
“我……”剛剛還一臉狠戾、咄咄逼人的陳聿懷突然就啞了火,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裡的藥盒,到嘴邊的話硬是被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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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事,因為魏晏晏的一通電話,也是被蔣徵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但這層窗戶紙算是徹底捅破,二人都是各懷心思。
陳聿懷不知道蔣徵是否會徹底翻臉不認人,蔣徵也不知道陳聿懷什麼時候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高高懸于頭頂,看不見摸不着,雙方達到了一種既是主動也是被動的微妙平衡,兩人都無法預料,長劍落下,死的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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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和小陳在一塊兒?大晚上的,你倆開什麼小竈呢也不帶上我們!你把電話給他,我有話要說!”唐見山的大嗓門連免提都不用開了,陳聿懷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捂住自己一隻耳朵。
他給蔣徵使眼色表示自己不想接電話,使得眼皮都快抽筋了,蔣徵還是面不改色地把手機硬塞了過來。
無奈,陳聿懷深吸口氣,畏畏縮縮地開了口:“……喂,唐隊……”
“小陳!!老蔣沒有把你怎麼樣吧?受了委屈一定要跟我說啊,我和你彭姐替你做主!”
“沒有沒有……蔣隊他……呃……挺好的,對,挺好的……”說這話的時候,陳聿懷瞥了一眼副駕駛上的蔣徵,對方正扶着下巴微微偏過頭,一臉‘我看你小子怎麼編’的樣子盯着他。
陳聿懷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唐隊,抱歉啊,這幾天我手機出問題,放在維修店了,沒接到你的電話,讓你擔心了……”
唐見山那邊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怒火成功轉移:“老蔣!你又是怎麼跟人家編排我的!”
陳聿懷:“啊?”
蔣徵兩手一攤:“我不是,我沒有。”
唐見山那邊又跟陳聿懷咋咋唬唬地絮叨了半天,最後蔣徵實在忍不住,把手機奪了回來。
“……魏晏晏那邊你們先替我照顧着,那孩子聰明,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她比誰都清楚,你們不用插手太多,保證她的安全就好。”
唐見山一連串兒嗯嗯嗯了半天,蔣徵撂下電話,松了口氣。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突然覺得格外疲憊。
陳聿懷踩油門踩得狠,儀表盤上的數字一度在超速的邊緣反複橫跳。
兩廂沉默中,耳邊隻剩下了轟隆隆的風聲,蔣徵突然說:“你就是為了她才回來的吧。”
陳聿懷沒作聲,算是默認。
“這件事……我會暫時替你保密。”
“為什麼?”陳聿懷有些訝異。
“和你一樣。”蔣徵又把陳聿懷的台詞還給了他。
此時此刻,兩人不約而同地達成了一個共識。
“程徴,”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從前的名字,“我有我不能說的理由,但也許有一天,我會跟你坦白。”
蔣徵轉頭看向他,車裡沒開燈,隻有窗外的路燈連綿不絕,将陳聿懷線條俊逸的側臉分割成清晰的一明一暗,眉眼清隽,輪廓分明。
而鏡片下的眼珠像琥珀一樣漂亮,和他第一次見到時一樣漂亮。
他說:“那我希望不會是在審訊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