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應該多帶一副手铐的。”蔣徵一臉的風平浪靜,似乎對陳聿懷的反應并不驚訝,反倒是後者怔了數秒,才一個激靈,回過了神。
蔣徵兩手拎着幾個袋子,放到了床頭櫃上。
陳聿懷顯然還沒有理清楚思路,他的記憶斷片了,總覺得上一次見到蔣徵還是在一家小飯館裡。
他看着蔣徵把打包回來的兩碗小麥粥和一碟鹹菜,兩屜小籠包和一盒奧美拉唑腸溶膠囊擱在了一邊。
見他沒有反應,蔣徵皺起眉頭,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卻被瞬間躲開了,奈何陳聿懷還被拷在床上,躲又能躲到哪裡去?對方一伸手,就被按住了肩膀。
“還在燒?”他摸摸陳聿懷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
“你這是幹什麼?”陳聿懷冷眼看他,晃了晃右手,手铐便跟着嘩啦啦響,“囚禁我?還是想動什麼私刑從我嘴裡套話?”
蔣徵似是真的被他的話逗樂了,硬朗的劍眉一挑:“我就說你小子有被害妄想症,你還不信,我要真想對你怎麼樣,還輪得着你動手?”
他從短夾克口袋裡摸出鑰匙,将手铐打開,陳聿懷瞬間撤回手,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腕骨。
“既然醒了,就去洗個澡吧,睡了一下午出一身汗,不難受麼?”
陳聿懷翻身下床,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沒有被動過,才算松了口氣。
要是背上的紋身被發現可就麻煩了……
“這是哪兒?你是怎麼帶我到這裡來的?”他趿着拖鞋,四下逡巡了一圈兒。
是一間陌生的民房,一室一廳格局,拉開窗簾,銜接的是一個落地三面敞開的陽台,外頭已經天黑了,但看建築風格可以判斷,他們還是在雲州。
“你發燒暈過去了,把曲姨吓得不行,還以為是食物中毒了。”蔣徵把亂糟糟的床整理了一番,在杯子裡發現了那部老年機。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推進了袖子裡,繼續道:“我把你背到醫院的時候,你體溫都快到39了,幸好縣城醫院人還不算多,最後查出來是急性胃炎引起的高熱,好在病情急但還不算嚴重,挂完了水我就把你帶回來了。”
難怪昨天從北郊監獄回來就一直覺得胃裡隐隐得有些不舒服……陳聿懷擡起手揉了揉肚子。
“這是我家。”蔣徵脫下外套,挂進了落地衣櫃裡。
“你家?”
“十幾年前搬去江台以後,雲州的老房子就賣了,我……後來,我從部隊退下來以後,就回來又買了這麼一套,一個人住,剛好。”
“那江台那個四合院兒呢?不要了?”房間裡空氣渾濁,陳聿懷推開窗,想從褲袋裡摸剩下的那半包煙出來,卻摸了個空,回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被蔣徵連帶着打火機放在了床頭櫃上。
陳聿懷:“……”
“那房子是我爺爺留下來的,太大,住不慣,況且,雲州才是我老家,将來退了休,也是要回來養老的,”蔣徵從衣櫃抽屜裡摸了摸,然後反手扔給陳聿懷兩件衣服,“洗漱的東西浴室都有,内褲我還穿過,你先湊合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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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聿懷在浴室呆了好久,久到蔣徵買的粥都涼了,才不自在地扯着比自己大一碼的内褲走了出來。
寬松的短袖和大褲衩顯得他更瘦了,他歪着頭擦頭發上的水珠,眼鏡片上還蒙着一層白霧。
蔣徵穿上了圍裙,正在廚房裡忙活,把粥熱了,再回過頭時,陳聿懷正站在桌邊,接了杯冷水,吃他買回來的藥。
水打濕的頭發貼在他臉上,不再那麼毛毛躁躁的,反而柔順了許多,讓他看起來也少了些銳利的刺,寬大的衣服下漏出來的胳膊和腿肌肉緊實,形态勻稱,仰起頭喝水的時候,随着吞咽的動作,喉結輕滾,從下巴拉出一條漂亮的線條,一直延伸至鎖骨窩裡。
陳聿懷放下水杯時,發現蔣徵正在看着他,他微微皺眉,疑惑道:“怎麼了?我身上哪裡沒沖幹淨麼?”
“……沒有,吃飯吧。”蔣徵張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有點發幹,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下巴一揚,示意他去旁邊的消毒櫃裡拿碗筷。
兩人難得有這樣平和相處的時候,陳聿懷擺碗筷,蔣徵把熱氣騰騰的粥和包子端上來,不知什麼時候還做出來一盤小炒菜。
陳聿懷舀起一勺粥,放嘴裡,險些沒給舌頭燙出水泡來:“燙燙燙……”
蔣徵推過來一杯水,抿嘴笑道:“沒人和你搶,着什麼急。”
陳聿懷奪過水杯,冷水灌下去,才覺得舌尖開始發麻。
吃飯的時候,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陳聿懷攪着碗裡的粥,随口問道:“你……不打算結婚了麼?”聽他方才的說法,也不像是會長期定居在江台的樣子,而這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一個人住還好,多兩個人就會顯得逼仄了。
“我連富貴兒都照顧不好,還結婚?别耽誤人家姑娘了,幹咱們這行的,最對不起的就是家人。”蔣徵語氣裡帶着自嘲,反問道:“那你呢?也沒談個女朋友?”
陳聿懷細嚼慢咽地吞下一隻鮮肉包,口齒不清道:“和你一樣。”
草草解決過晚飯,牆上的挂鐘顯示已經快十點鐘了。
陳聿懷趁着蔣徵在廚房收拾忙活的時候,一個人跑到陽台上,點起一根煙。
火星在他眼底明了又滅,煙霧缭繞間,尼古丁麻痹了胃裡的疼痛,陳聿懷才覺得漸漸冷靜了下來。
蔣徵悄無聲息地從他身後,飛速奪過那支煙的時候,陳聿懷也是巋然不動。
他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回過頭直視蔣徵,四周光線幽暗,他的眼睛也閃爍着暗淡不明的光。
張開嘴唇,煙霧朝蔣徵徐徐吐出,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視線,陳聿懷驟然一伸手,探向蔣徵的褲袋,卻被一股更迅捷更強勁的力量握住了手腕。
夜風拂過,吹散了那白煙。
蔣徵的眼神,已經完全沒有了柔和,剩下的,隻有寒潭一樣的寒意。
他反手扣住陳聿懷的右手,硬生生扭到過了陳聿懷的頭頂。
兩人驟然貼近,連各自的心跳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是在找這個麼?”
蔣徵的左手捏着那部手機,在陳聿懷眼前晃了晃。
陳聿懷沒有伸手去搶,隻冷冷地看着他,露出獠牙。
“你到底在躲什麼?是你夢裡一直在叫的那個‘先生’麼?”蔣徵再次靠近半步,逼得陳聿懷不得不向後退去,直到陽台邊半人高的圍牆攔腰擋住了去路。
這是三十二樓的陽台。
“到底是哪位先生,能叫你這麼怕?怕到在夢裡都在發抖?”蔣徵攥着陳聿懷的那隻手越來越用力,攥得陳聿懷指尖都在發顫。
他說:“魏骞,你到底在躲什麼?”
餘光裡銀光一閃,下一瞬,一支匕首便抵到了蔣徵的喉間,他卻毫不閃避。
他咬緊牙關,惡狠狠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蔣徵不怒反笑,說話的時候喉結滾動,劃過利刃,留下一道殷紅的印子:“不演了?”
“在你面前,不需要再演。”陳聿懷冷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