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燈、手電筒、紅藍警燈把小鎮的雨夜照得燈火通明,消防和急救還在旅館内做最後的搜索,甘蓉和邱偉城也先後被送進了縣醫院進行搶救。
炸彈是被引爆了,可特警和排爆組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本身就是有毒的,再加上降水量大,他們不得不全副武裝,擴大搜索範圍,在小樓後面的爆炸點收集炸彈碎片,排除二次爆炸和水源污染的風險。
彭婉坐在旅館門口的台階上發呆,機械地啃着一包已經被壓成餅的面包,味同嚼蠟。收尾工作井然有序地進行着,她身邊全是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彭主任。”趙宏遞過來一杯熱水。
“哦,趙隊,”彭婉如夢初醒,擡頭看向趙宏的眼睛布滿了紅血絲,一臉的疲态,她接過紙杯抿了一口,表示感謝,“今天辛苦你們了,要不是你幫忙,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可惜……怪我沒有再早一些……”
趙宏知道,彭婉這是在揪心那兩個被救護車拉走的同事。
蔣徵這個名字他從前也多少有所耳聞,無非也都是說他資曆多硬,傳他背景多深,如今見到了,卻沒想到是這号不怕死的瘋子。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那個叫陳聿懷的輔警,戴副眼鏡,看着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竟然和蔣徵是一路人。
趙宏拎起已經濕透的褲腳,在彭婉身旁坐下來,擺擺手讓她别多心:“别這麼說,沒有你反應及時,那才是什麼都晚了,我還得替我們縣好好謝謝你呢,等回頭我這邊忙完了,一定上江台探望探望蔣隊,還有那位輔警同志!”
事實也确如趙宏所說,他們的合作讓此次事故中的死亡人數控制在了零,傷得最重的也就隻有距離爆炸點最近的蔣徵、陳聿懷和邱偉誠,剩下的居民也是輕傷和完全無事的居多,這似乎就是他們所能達成的最好的結局了。
這時候,彭婉口袋裡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我們找到那兩個孩子了,蔣隊說的沒錯,他們根本沒離開江台,甚至沒有離開過他們家,”電話那頭的唐見山和林靜帶來了今天的第一個好消息,“他們現在很安全,我已經把人接到市局來照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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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當時确實是有目的接近你的,彭警官。”
一連兩個多月的關押和診治,此刻坐在審訊室裡的甘蓉憔悴了不少,可她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解脫和輕松。
她看着審問她的唐見山和彭婉,笑道:“不過萬幸的是,我沒有看錯人,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訴你們了,現在,我接受你們對我的任何處置,這都是我應得的,至于阿玲和阿敏……我也終于可以交給你們了,你們一定可以做出比我能想到的更好的選擇。”
彭婉抱臂靠在桌沿前,看着甘蓉沉默了半晌,最後才放下胳膊,轉身朝門口走去。
“小彭!”甘蓉有些急了,要不是審訊椅的束縛,她一定會跑過去攔在彭婉身前,“你……是還在怨我嗎?”
彭婉的手搭在門把手上,沒動,也沒回頭,隻說:“不管怎麼說,不管你有什麼樣不得已的理由,你都傷害了我身邊可以交付性命的戰友,還險些害了無辜的人,最重要的是,你也傷害了你的孩子,他們到現在都還在等着你去接他們回家。”
“我能有什麼辦法!”甘蓉雙手攢成拳砸在桌闆上,連帶着手铐嘩嘩直響。
她的尾音顫抖:“我不害别人,别人就要來害我!能救我的,隻有我自己,能保護阿玲和阿敏的,也隻有我自己!”
“彭婉,我不想死,但我也不想這樣糊裡糊塗地活着!你真的不明白我麼!”
無解的命題。
彭婉不能接受甘蓉的說法,她深吸一口氣,低着頭推門而出,一直到甘蓉站上法庭都沒再見過她一面。
一直沒怎麼發過言的林靜蓦地開了口:“我想……同為女人,她是可以理解你的處境的,但她也是警察,這個身份讓她在辦案的時候不能夾雜私欲,希望你也可以理解她。”
甘蓉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這個陌生女人,瞳仁輕顫。
“她不是怨你,”唐見山點點頭,隔着單向玻璃看着彭婉離開的背影,“她是在怨她自己,老彭這人就這樣,道德感太強,什麼鍋都要往自己身上甩,放心吧,她的心性我最了解,拿得起也放得下,你得給她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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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徵和陳聿懷這回在icu足足躺了一個月才先後醒來,然後被雙雙轉進了普通病房。
日月更替三十回,江台也正式進入了漫長的夏季,蟬鳴陣陣,赤日炎炎,彭婉和唐見山忙得腳不沾地,跑法院,跑看守所,跑省廳,襯衫一天能被打濕三次,等好容易都騰出時間跑一趟市醫院時,就又是一個月過去了。
“二位這甩手掌櫃當得可爽啊?”彭婉悄咪咪把病房門推開一條縫時,蔣徵和陳聿懷正盤腿對坐在一張床上,兩人中間還擺着一張象棋棋盤。
看陳聿懷皺眉扶下巴的樣子,似乎戰況還很焦灼。
兩人借着這絕佳的修養機會,再加上各自身體驚人的自愈能力,如今那些新傷舊傷也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何止是爽,這是樂不思蜀了,哪兒還記得咱們?”唐見山繞過彭婉走進來,掐着嗓子,咿咿呀呀唱道:“說什麼郎才女貌兩相當,說什麼金榜題名結鴛鴦。你喜新厭舊太無常,狠心地害我命喪黃泉赴九泉荒。我今到京來索命償,老蔣啊,你可知我唐見山一片癡心為了你,你卻如此負我!”
陳聿懷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耳朵。
蔣徵反手就是個枕頭甩過去,結結實實砸在唐見山臉上:“再叫魂兒我叫保安上來了!”
“老彭,你看他!”唐見山指着蔣徵,扭頭就要往彭婉身上紮。
“去去去,離我遠點兒,”彭婉毫不留情推開這個萬人嫌,“你瞅瞅我這胳膊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苦思良久,陳聿懷擡起還貼着厚紗布的右手,放在馬上,頓了頓,又轉手拿起了炮,吃掉了蔣徵的馬:“吃。”
當時爆炸發生的瞬間,蔣徵把他撲倒在地,後腦勺和地闆來了個硬碰硬,撞得他七葷八素眼冒金星——他十分有理由懷疑蔣徵這是想拿他個當肉墊使。
但當時他還是下意識擡起右手,護在了蔣徵的後頸上,窗戶被震碎,數不清的玻璃碎片像子彈一樣朝他們襲來,其中幾片就這麼在他手背紮上了幾個駭人的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