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們短暫地走出了茂密的枝丫,青白的月光便毫無保留地傾洩在三人的身上、臉上,也照亮了他們前方的山路。
“我真的很擔心他,你們知道嗎,在那個家裡,他是我唯一牽挂的人了,總有一天,等我再長大些了,我就要帶着他離開那個村子,然後去找媽媽,但不能讓爸爸知道……”
時珊珊突然揚起頭,看着天上的月亮:“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明明是媽媽丢下我們跑了的,我卻還要厚着臉皮想去找她,可是沒辦法,我真的很想她,時佑也是……”
不知不覺間,空氣中飄灑下細細密密的雨絲,時珊珊後面的話越說越迷糊,再後來,她睡着了,臉上還挂着亂七八糟的淚痕,呼吸綿長而均勻。
蔣徵脫下自己的皮夾克,輕輕蓋在了她的身上。
衣服還帶沾染着蔣徵的體溫,時珊珊在睡夢中舒服地哼唧了一聲。
這大概是這些天裡她睡過的第一個安穩覺吧……
“回去你要準備怎麼跟她說?”蔣徵問。
“……”陳聿懷不語。
沉默着走了一會兒,他才說:“有些事,是注定要學會的,差别隻在于早晚而已。”
比如,與至親至愛的人之間的生離死别。
“你有兄弟姐妹麼?”蔣徵走在前頭帶路,陳聿懷看不見他的表情,“剛才看你好像很會,呃,安撫小孩子。”
“……有過。”
陳聿懷隻說了這兩個字,顯然是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些什麼。
有過?意思是曾經有,但現在已經不在了麼?
陳聿懷跟在他身後,蔣徵看不到他的眉眼壓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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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真的走到山腳下時,天邊已經有些蒙蒙亮了,太陽的光暈像浸了血,橙黃裡透出些鮮紅來。
陳聿懷這才真正有了種死裡逃生的恍惚感。
正如蔣徵所說,從山上大老遠就能看到一條公路,隻是這個時間點還鮮少有車輛經過。
唐見山就是從這兒撿到流落在外的兩人的。
“等回去我非得給你倆身上一人安個追蹤器不可,”唐見山一臉的一言難盡,油門踩到飛起,“還必須得是衛星定位的那種,我就不信你倆還能跑多遠!”
蔣徵癱在副駕駛上,揉了揉脹得發疼的太陽穴:“安安安,隻要你能消停會兒,讓你直接往我們身上安衛星都行,從上車開始就單方面開我們批鬥大會,老唐,我怎麼覺着你現在比劉局還唠叨了,真是年紀上來了是吧……”
“親,這邊也隻比您大了三歲呢親,況且月份還比您小呢,親?”
“噓——”陳聿懷帶着時珊珊坐在後座,女孩兒的頭枕在他大腿上,睡得很沉,臉頰绯紅,眉頭難受地皺了起來。
陳聿懷冰涼的手背貼上她的額頭,有些燙,“珊珊有點燒起來了。”
“等一會兒進了村,你先帶着她去衛生所吧,也讓大夫給你檢查檢查,尤其是你那右肩膀,别落下什麼病根兒了……老唐,高村長那邊情況怎麼樣?”
“林檢留守村委會看着呢,放心吧,老蔣,這下也算人證物證俱在,按規矩帶人回去審就成了吧?”
蔣徵擰着眉,一言不發。
大難不死,又是帶着關鍵性證物回來的,蔣徵卻依舊看不出放松。
默了默,他說:“先從高建為入手,尹元良和胡昌玉是必須要捉回來的,現在時……咳,已經落網了,另外兩個聽到風聲,估計要藏得更深,火災……火災,你說突發火災的地方正好就是這三家麼?”
“對,”唐見山嘶了一聲,“說來也蹊跷,三個地方同時火災,還不偏不倚正好是我們查到時家的時候,你說,會是誰給他們遞的信兒?”
“高村長吧,”陳聿懷插嘴道,“能有這麼高效的領導力的,除了村長應該也不會有别人了,而且很明顯他們是早有準備的,可能早在唐隊來之前就已經計劃好了,一旦有一家可能暴露了,三家同時放火銷毀證據,甚至不惜襲警殺人再畏罪潛逃。”
“如果我們這次真的被燒死在了地窖裡,”蔣徵說,“那就是徹底的死無對證了,咱們到目前為止最直接的線索鍊也就徹底斷了。”
陳聿懷一字一頓:“釜底抽薪。”
時隔一夜,再次返回大渠溝村的時候,村裡已經是大變天了。
警車,救護車,消防車,三類特種車齊聚一堂,身穿各色制服的人匆匆忙忙地穿梭在其間。
全村的人幾乎都一夜未合眼,高建為更是提心吊膽了一宿,當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在看到迎面走過來的蔣徵時,活像見了鬼似的,臉色比在地窖裡陳聿懷見到那個木雕時還要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