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蔣徵往後靠到了椅背上,抱起胳膊,睨着眼看他:“你不會真當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就能把你叫過來麼吧?”
短暫的靜默裡,薛平的情緒從怔愣到懷疑,最後看看陳聿懷又看看蔣徵,想從中看出些端倪。
蔣徵這話到底幾個意思?他該怎麼辦?繼續裝傻還是幹脆閉嘴?
可還沒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反應,陳聿懷卻搶先道:“你跟家裡人的關系并不好,對不對?”
薛平的肩膀随之微微一抖。
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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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年輕時控制欲非常強,甚至已經到了神經質的地步了。”薛平頹然地垂下腦袋。
“說來你可能不信,自打我記事起,我和我兩個姐姐是不能一個人關上門睡覺的,家裡的角角落落裡全是攝像頭,稍有什麼不遂她意的,随手抄起個東西就往我們身上砸,什麼難聽的都罵的出來,事後還要抱着我們哭,說要我們原諒她,說她隻是太愛我們了,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之類的話。”
攝像頭?可先前派出所和分局前後派出去了兩撥人去勘察姚卓娅家,房子都被翻了個底兒朝天也沒發現過什麼像監控的東西。
難不成,被人清走了?
說到這裡,薛平朝蔣徵比了個手勢說,可以抽煙麼?經過了蔣徵的首肯,他才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往事便同白色的煙霧一起徐徐吐露出來:“這種生活一直持續到了我二十歲那年,兩個姐姐都陸續被她逼走了,我也想跟她們一樣逃到國外去,可是不行,她甚至未經我的允許,背着我拒掉了我的offer,害得我幾年的心血全部付之東流,我當時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爸呢?”陳聿懷問。
“我爸走的早,而且早年間因為工作常年不在家,我媽也算是喪偶式育兒了,聽我二姐說過,我媽當時生我的時候,羊水破了,家裡沒人,還是隔壁鄰居幫忙打的120,從生産到坐完月子一直都是一個人。”
“所以……老實說,”薛平歎了口氣,“你昨晚在電話裡告訴我我媽死了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替她松了口氣,她一輩子都很強勢,想所有人都按照她劃定的步調走,可又從來沒有人真正聽她的,她活的真的太累了,折磨别人,也是折磨自己。”
“你母親得尿毒症的事,你知道麼?”
聞言,薛平夾着煙的那隻手明顯一抖,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們,臉色都僵了幾分:“什、什麼?尿毒症?”
如果他剛才的坦白屬實,這點倒也還說得過去。
蔣徵偏頭給陳聿懷使了個眼色。
“照片上的人你認識嗎?或者說,有印象嗎?姚女士有跟你提到過類似的人嗎?”陳聿懷把一張照片又推了過去,是鄭長貴和郭豔生前的一張合影。
薛平盯着桌上的照片端詳了半天,最終聲線有些飄忽着說:“……這不是前幾天新聞裡那兩個人麼?找到了?”
果然……
收起照片和筆錄材料後,蔣徵讓薛平留下了他家在江台的地址和聯系方式便叫人先走了:“近期不要出省,最好都不要離開江台,必要的時候我們可能會随時傳喚您。”
薛平從椅子裡站起來時,腿一軟,差點一個趔趄連人帶椅子往後仰過去。
陳聿懷下意識想過去扶一把,卻被他給推拒了:“抱歉,警官,走之前我能用一下衛生間麼?”
蔣徵說:“出門右拐,左手邊有個過道,穿過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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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行啊,一早上來多少次了,又喝這麼多水,你他媽是真一點兒尿不出來還是逗我玩兒呢?!”
男衛生間裡,一個小警察不耐煩地一腳踹在門上,給薛平吓一哆嗦。
小警察看了眼來人,陌生面孔,但也沒當回事兒。
隔間門轟然被推開,馮起元拎着褲腰帶,罵罵咧咧地說:“艹!剛他媽要尿出來就給你一腳踹沒了!”
“嘿!你還怪上我了?”小警察怪叫着,摸出手铐就要給他重新铐上,“做個尿檢都能讓你拖一上午,你丫都這時候了還想跑是怎麼着!”
薛平腦子裡很亂,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兩個拉拉扯扯的人,他把煙頭按滅在洗手台上,再次擡眼,卻從鏡子裡猛然撞上馮起元的目光。
那個小警察是背對着他的,所以隻有薛平能看到馮起元的臉。
那對老鼠似的吊梢眼裡,在看到他時有一瞬的錯愕,但很快就變成了狠戾的兇光。
馮起元盯着他,嘴角漸漸扯出一個令人心裡發毛的冷笑。
可他分明不認識這個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