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聽衆朋友們,大家上午好,歡迎收聽由江台FM帶來的《一路暢通》交通廣播節目,我是主播袁麗,下面播報今天的路況信息……”
蔣徵伸手把廣播聲擰小了些,說:“我知道你想去大渠溝村的原因。”
陳聿懷側臉枕在胳膊上,整個人斜斜地倚在副駕駛裡,不置一詞地“嗯哼”了一聲。
“車後座有個pad,你去幫我拿過來。”
陳聿懷這才終于動了動,扭過頭睨着眼看他。
“怎麼,你領導現在連這點事兒都使喚不動您老人家了?”蔣徵嗤笑了聲,隻是目光始終都沒從前方移開過。
陳聿懷從鼻腔裡歎了口氣,但還是挪了挪身子,照做了。
大型SUV前後座距離挺寬,陳聿懷隻能單腿半跪在座椅上,一手扒着駕駛座的頭枕邊,一手伸長了去夠,蔣徵就這麼聞到了他身上的雲南白藥味兒。
“打開吧。”
“幹嘛?”陳聿懷始終狐疑地看着他。
蔣徵隻道:“密碼是000101。”
這是他的工作平闆,密碼給陳聿懷知道倒也沒什麼的。
按亮屏幕,輸入密碼,解鎖。
“這串數字有什麼特别的麼?”陳聿懷低頭擺弄平闆,裝作不經意地問了句,“你家門鎖也是這個,是個特殊日期?”
出乎意料的是,蔣徵竟然無所謂道:“沒什麼特别的,我妹妹的出生年月而已,她偶爾會來我那兒住兩天,福貴也跟她玩得很好,密碼設成她生日,她也好記……打開微信吧。”
聞言,陳聿懷的手不經意地輕輕一顫,默了默,才說:“妹妹?我好像還沒聽說過你有什麼兄弟姐妹?”
“你知道什麼?”蔣徵眼角餘光掃過他低着頭的半張臉,“我還以為你對别人的事從來都是漠不關心的。”
“……确實……”陳聿懷打開微信,直接就跳出來個聊天界面,時間還停留在他們第一次從大渠溝村回來的那天,對方備注是大渠溝高村長。
老高:哦,你是說我們村時家那小子吧?
蔣徵:對,大概不到十歲,挺瘦一小孩,我們輔警那天提前下山,正巧碰上那孩子在外邊玩,還主動給他領路來着,後來我們輔警說發現那孩子手臂上有不少傷,擔心是被什麼人欺負了,所以托我跟您這兒問問。
老高隔了一會兒才回了下一條:那估計是他爸打的,那孩子也挺造孽,家裡是低保戶,上頭有個十三歲的姐姐,他媽生下他就跟人跑了,他爸打那會兒就開始酗酒,喝點馬尿就動手,砸東西,别說這麼小的孩子了,連我們當大人的看了都得繞遠點兒。
下面還有幾條聊天記錄,是蔣徵在問給那兩個孩子申請政府保護之類的。
“老高說看在你領導的面子上,會幫忙聯系轄區派出所介入。”
陳聿懷有些錯愕,愣是沒能說出一句話。
蔣徵竟然還能記得那事兒?他沒有真的放任不管?可是,為什麼……
半晌,陳聿懷扶了把眼鏡,低頭含混不清道:“……謝、謝謝蔣隊。”
“沒什麼謝不謝的,也不單是因為你。”
一直還算順暢的路況漸漸開始擁堵了起來,大中午的,高速公路上堵車可多見。
蔣徵稍稍降了些車度,再次擰開交通廣播。
“……G30江台繞城高速:部分路段有大型車輛行駛,注意保持車輛安全距離。”
“最後提醒各位車友們,今日午後本市或有70%的地區出現強降雨并伴有雷電,中西部地區預計最大1小時降水量将達到50~70毫米,請注意駕駛安全,提前規劃好行車路線。以上就是今天的《一路暢通》早間節目,感謝大家收聽,我們下期再會。”
陳聿懷将車窗降下來了些,盡管雨還沒落到他們這邊,凜冽的空氣中卻已經能嗅到些許水腥味了。
車速越開越慢,最終還是不得不停在了高架橋上。
蔣徵煩躁地按了按喇叭,惹得前面一頓破口大罵:“媽的,催什麼催,趕着去投胎啊?沒見前邊兒堵車了麼!”
兩人伸長了脖子往前望過去,好嘛,好端端的高架橋愣是給堵成停車場了,一眼都望不到頭,不少司機下了車,抽煙的抽煙,唠嗑的唠嗑,罵娘的罵娘。
“我下去問問,你在這等我。”這車一時半會兒也動不了,蔣徵幹脆熄了火,随手從後座撈過來一件皮夾克,然後推門就下了車。
陳聿懷一個人在車上坐了會兒,卻遲遲沒等到蔣徵回來,冷風裹挾着各種香煙混合在一起的苦澀味道,輕飄飄地鑽進他的鼻腔裡,讓他又想起了大清早沒抽成的那支煙,得虧從蔣徵家出來的時候順道在附近的報亭買了一包随身揣在了身上。
他前後瞅了一眼,沒見着蔣徵的影子,便拔下鑰匙,也推門下了車。
陳聿懷并沒有走太遠,他一個人站在高架橋的圍欄邊,點起一支煙,深吸一口,然後低頭看着腳下熙來攘往的車流,一時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艘漂在海面的小船上,随時面對被底下的海浪吞沒的風險。
夾雜着細密雨絲的風吹亂了他的發梢,鬓角留長了些許的黑發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沒能注意到自己的視線盲區裡那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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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真……真得這麼幹不可麼?這、這要是被抓到了不得吃槍子兒啊……”
“甭廢話,要這麼怕早幹嘛去了!”黑皮膚吊梢眉的男人把自己身邊兒矮胖矮胖的同伴一把推了出去,眯着眼睛低聲說:“你也知道是掉腦袋的事兒啊?真讓他們進了村,全村人都得跟着遭殃,不如現在就幹掉他們,咱們興許還能活,趕緊的,貼他們車底盤下邊,千萬别被發現了!”
說着,他就将懷裡用報紙包裹地嚴嚴實實的東西迅速塞進了胖子手裡。
胖子吓得險些甩手一把扔掉。
“你他媽瘋了!拿好!”男人瞪着一雙小眼睛,恨不得一拳捶在他那榆木腦袋上。
他咬牙切齒道:“趕緊的!一會那個瘸腿的要是回來了就一切都完了!今天就是咱們最好的機會,早上村長看到新聞就猜到他們今天肯定還要回來,正巧這條高速又被砸斷了,他們鐵定要換一條路,最近的那條又必須經過青陽河,咱們需要做的隻有看準時機按下按鈕,後面自有老天幫我們!”
“二柱,想想你還沒過門的媳婦,再想想你爹媽,天時地利人和,他們今天必死無疑,也不會有人能找到我們,還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明白!”
遠處矗立在橋邊上的瘦高人影晃了晃,似乎一支煙見底,馬上就要回來了,胖子這才咬了咬牙,點頭道:“好……好吧,你一定要幫我看好!車停好了對吧,一旦露餡了,你可一定要帶我跑……”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快快快,沒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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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這條路又發生了泥石流,五公裡外完全垮塌了,交警跟搶險隊還在緊急疏散,”蔣徵裹挾着一身的寒氣鑽進駕駛位,“我跟交警打聽了最近的路線,現在得更改……”
他突然聳了聳鼻子,皺眉看向陳聿懷:“你抽煙了?”
陳聿懷:“你那鼻子随了富貴是吧……”
“安全帶系上,雷雨馬上要下下來了,我們不能再耽擱了。”蔣徵沒理這茬,行雲流水地關車門、卡上安全帶、油門一踩、方向盤打到底,SUV便立刻掉頭,遊龍一般在‘停車場’裡硬是開出一條通路。
“你身上還有傷,抽煙不利于傷口愈合,我那天不是把你打火機都順走了麼?”
合着這人是故意的?陳聿懷莫名有些心虛地捏了捏口袋裡的煙。
這邊的路比較繞,路況也不大好,旁邊就是岩壁,外地人基本不會走,因而相比高速要空曠許多。
蔣徵幾乎把車開到飄起來,身後壓城的黑雲緊緊跟在車尾。
窗外湍急的河水聲越來越近,因為正值汛期,水流量非常大,等車開近了,就逐漸變成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車内一時無聲,沒人注意到車底的微型炸藥包上,原本有規律閃爍的紅燈突然頻率變得急促了起來。
十秒……五秒……一秒……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