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蔣徵并沒有睡,兩輛車都停在了院子裡,他把SUV的後座放下來,然後讓兩名武警輪流去休息,他陪着另一個在押解車裡一塊兒守夜。
蔣徵說:“槍給我吧,車後門記得鎖好,到點兒了我讓小周去替你。”
“這……不太好吧,蔣隊,你也忙一天了,得好好休息才行,馮起元有我倆看着,你放心就是。”
“甭廢話”,蔣徵伸手就要去取武警胸前的95式自動步槍,語氣不容置喙,“别忘了我也是武警部隊退役下來的,還能不會使這把槍?”
“不不不,我倆不是這個意思……”
小周吓得腦門直冒汗,連連擺手,不過一來是他是知道蔣徵是在體恤他們,二來也着實是因為帶着這一身裝備山上山下跑了大半天,就算是鐵人也該休息了,所以踟蹰了半天,最後還是給隊友遞了個眼色,讓他照做就是了。
“就不必勞您大駕了吧,蔣警官,你把我鎖這蒼蠅都飛不出去的鐵盒裡,就算我是土地公也跑不成啊。”馮起元開始不耐煩了。
他對蔣徵屬于是又愛又恨,愛的是恐怕整個分局也就蔣徵能冒着受處分的風險聽得進去他幾句話了,要換做别人,避諱都還來不及呢,他恐怕連那個羁押室都走不出去。
恨的是,蔣徵這人也實在是個狠角色,眼裡容不得一點兒沙子,有他在的地方,馮起元怕是連屁都不敢多放一個。
“閉嘴,什麼時候輪到你發言了?”蔣徵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一腳狠狠踹在了馮起元腿邊的車輪胎上,濺起一陣塵土,吓得馮起元一激靈。
驚蟄剛過,氣溫逐漸轉暖,草叢裡已經能隐約聽見細碎的鳴蟲叫聲,一陣兒一陣兒的,很輕也很有節奏,聽得人直犯困。
蔣徵稍微把駕駛座的窗戶開了條縫,冷風鑽進來,帶走了些許車裡的沉悶。
“蔣隊,你……不睡覺真的沒問題嗎?”小周問他。
蔣徵大馬金刀地坐在兩人對面,姿勢十分舒展,他單手捧着一台pad,右手捏着一支pencil,在修長的五指間轉得飛快。
他正在迅速翻閱白天從局裡傳回來的文件,該簽字簽字,該上報上報,該存檔存檔,這是他作為支隊長日常工作的一部分,除了難得休假時會交給唐見山代理,否則就算再忙也得處理。
不過對于蔣徵這種細節狂魔來說倒也算是得心應手了,聞言眼皮都沒擡一下,說:“早就習慣了,前幾年跟着我師父跑現場,跟蹤嫌疑人,一兩天不合眼都是常事兒。”
“您師父?”
“……”蔣徵握筆的手明顯頓了一下,沒回答。
小周意識到了自己好像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差點兒沒咬着舌頭,連忙道:“對對對對不起,蔣隊,我我我也隻是好奇,到底什麼樣的師父才能帶出蔣隊這樣的呃……青年才俊……”
“沒事,你不用那麼緊張。”蔣徵淡淡道,然後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似的,又說:“我師父他……是個很好的老師,也是個很盡職盡責的警察,我很幸運能報考上他的研究生,他對我的影響是終身的。”
“哦……”小周一怔,他注意到,在談及自己老師時,蔣徵的表情是完全不一樣的,該怎麼形容呢……好像眼裡微微閃爍着某種不尋常的光彩似的。
他笑着點了點頭:“看來您很尊敬他,他也一定是位值得尊敬的前輩。”
“嗯。”簡短,但沒再有任何猶豫的肯定。
最後一份文稿被拖拽進了名字叫‘已處理’的文件夾裡,pad右上角顯示的時間也快到淩晨四點了,天邊微微擦亮,蔣徵這才擱下平闆,扶着脖子仰起頭活動了一下酸乏僵硬的肩頸。
就這麼餘光一瞥,他注意到了後視鏡裡闖入了一個熟悉的人影,瘦瘦高高的,走路都走不穩。
是陳聿懷。
他不在客廳睡覺,這個點兒跑出來晃蕩什麼?
一絲疑惑閃過黑白分明的眼底,蔣徵盯着那個身影逐漸走遠,片刻,轉過頭對小周說:“我下去抽根煙,順便把小吳叫過來替你的班,你趕緊收拾收拾吧。”
"啊?這麼突然?不是沒到約定好的時間嗎?"小周本還想趁機跟蔣徵多說說話,以他現在的警銜,能跟支隊長閑聊的機會可不多,更何況還是在全江台公安系統都有名有姓的人物。
可蔣徵動作很快,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轉眼就穿好了外套,扔下一句“馬上天亮了,你抓緊時間休息吧。”然後打開車門,長腿一跨就下了車。
“奇怪……”
.
陳聿懷沒有帶拐杖,所以走起來很費勁,也很慢,身形晃晃悠悠的,感覺随時都有可能倒下。
蔣徵沒有馬上跑過去找他,而是遠遠地墜在了他身後的暗處裡的,寂靜的夜幕下,腳下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論跟蹤人這事兒,他最在行。
大渠溝村說大不大,說小……到底也是在山溝裡的村子,地形崎岖複雜,實際走下來也不算小。過了不久,兩人一前一後就拐進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裡靠近進山的入口,周圍的農家院分布也稀疏了許多。
很快,蔣徵就意識到了一件事——陳聿懷好像也是在跟着什麼人在走,可望向他前頭,卻連一隻小貓小狗的影兒都沒見着。
再往前走了一段兒,陳聿懷就停了下來,四下環顧,似乎是在找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黑影突然悄無聲息地閃現到了他身後,還裹着一身的寒氣,在即将出手的瞬間,陳聿懷臉色驟然一變,啪的一聲,抓住了一隻想要捂住他口鼻的手。
蔣徵半是驚訝半是戲谑地道:“呦,什麼時候發現的?”
陳聿懷手裡還攢着蔣徵的右手手腕,攥得很緊,蔣徵整個人幾乎都要貼上了他後背,然後輕輕一松,往前撤了半步,才回過身道:“大概在你下車的時候吧。”
“你偷窺我?”
“……不是。”
“找什麼呢?大晚上的一個人出來,也不怕出事?”
還沒等陳聿懷開口,蔣徵就着起胳膊揚起下巴道:“回答我問題之前建議你先在自己腦子裡提前打好草稿。”
“……”
兩人對視半晌,彼此之間的空氣都快要凝固成了實體。
忽然,茶色鏡片後的眼珠一轉,視線移到了蔣徵的身後。
蔣徵順着他的視線扭過頭,除了一戶農家院的土牆,什麼也沒看到。
“看什麼呢?”蔣徵試探了一句。
“出來吧,”陳聿懷沉聲道,“我知道你在裡面。”
……
回答他的卻隻有牆根底下蛐蛐的叫聲。
“偷偷跑進村長家院子裡的是你吧?把我引到這裡來的也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