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隻剩大黃在陽光下睜着一對清澈的黃瞳,歪着頭看她。
意識到杜筱清可能就在堂外,她立時噤聲,一手豎起袖子遮擋,一手舉起茶壺往杯中倒水。她倒的速度很慢,每倒一下便會稍稍停頓下來,以此效仿往水爐中倒各種香料的場景。
李父望着如同斷珠一般落進杯中的茶水,有些呆滞的眸光随着落下的水珠轉動,好似從中明白了什麼,先是遲緩地點了點頭,又猛地搖了搖頭,被燒得失去形狀的嘴唇努力地一開一合,試圖向江定安傳達什麼。
此時,堂外傳來了沉穩的腳步聲,江定安迅速抹掉茶幾上的痕迹,擡眸望向杜筱清。
瞧見杜筱清,李父蓦然安靜了下來,高聳的眉骨下一雙深陷的眼睛變得鋒利而警惕,佝偻的脊背繃得緊緊的,好似一張拉得極限的瘦弓。
杜筱清垂眸,清亮的眸光先是輕輕掠過那張依稀可見斑駁水痕的木幾,随後看向江定安。
江定安正借着寬袖的遮擋攥住李父的手,她能感覺到他的手幹枯如柴,抖若篩糠。
杜筱清好似沒有察覺到堂中緊繃的氣氛,光亮皎潔的丹鳳眼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撩起錦袍寬闊的衣擺,從容落座。
“如今人也見到了,娘子可曾改變主意?”他當着李父的面毫不避諱地問她,聽到這話,李父好像猛然意識到了什麼,看杜筱清的目光寒冷如刀。
江定安握緊了李父的手,根根分明的長睫斂下,在眼睑處落下一片淺淺的陰影,上弦月一般圓潤無暇的眸子好似覆蓋了一層雲霧,叫人辨不出裡面的情緒。
“你要如何,我都可以配合,”江定安道,“隻是,我配合你,你也得配合我。”
杜筱清唇角勾起一個弧度,似乎是在笑她事到如今還在他面前讨價還價。
他輕輕拍掌,無需多說,元光不知何時出現在正堂中,她向江定安投來歉疚的目光,旋即就要帶走李父。
江定安并不願意就此松手,誰知元光雖是女子,力道卻不容小觑,鐵箍似的手牢牢地箍住李父瘦弱的手臂。
為免傷到李父,江定安隻能松手,她知道元光隻是奉命辦事,無意遷怒于她,漆黑的眼眸望向杜筱清,眼裡是一片冰涼。
沒了江定安阻攔,元光正要将李父帶下去,李父眼見就要和女兒分别,本就年邁瘦弱的身形劇烈地晃了晃,若不是元光及時攙扶,他險些就要撲倒在地上。
江定安見此情景,不露痕迹地靠近杜筱清,熟練地抽出他腰際的彎刀,利落地抵在他的脖頸上,鋒利的刀刃緊緊地貼着他凸起的喉結,隻要他稍一動彈便會血濺三尺。
在她把刀抵上杜筱清的脖頸之後,不過眨眼之間,正堂便出現了數名暗衛,手中執銳,目光森冷,片片刀光将她圍在垓心。
她無視滿堂蠢蠢欲動的暗衛,隻一味看着李父,聲線軟如莺啼:“我是你的妻子,日日夜夜睡在你卧榻之側,你若是非要如此,最好夜夜睜着眼睛睡覺。”
滿堂刀光倒映在穹頂,自穹頂折射出無數光亮寒冷的影子,自上而下籠罩在江定安素雅的裙擺上,有一片裙擺和杜筱清绛色的衣擺重疊在一起,相互交纏着,一齊沐浴在肅殺冷酷的劍影中。
杜筱清長睫低覆,近距離地俯視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她的面容嬌柔可人,情.動時雪白的兩頰會泛起淡淡的紅暈,持刀的手根根纖細,指如削蔥尖。
此時她微粉的指尖用力到有些發白,映襯着剔透光滑的刀面,竟有種說不出的意味。
他忽略脖頸處鮮明的疼痛,目光淡然地掠過重重刀光以及一張張緊張嚴肅的面孔,望向李父。
隔着數名暗衛,杜筱清注視着那張被火燎到猙獰可怖的臉,那雙蒼老渾濁卻不掩凜然風骨的眼睛亦直直地盯着他。
他在珠崖郡時與李夫人打過照面,為人強勢,野心勃勃,處事以利益最大化為先。那時他便想,江定安身上那種儒雅清正甚至有些柔軟的氣韻應當是承自她的生父。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他想起數日前接到明郡守的命令捉拿潛逃的命犯,那時他還不知道那名命犯與江定安的關系,隻想着如往常那般雷厲風行地将此事料理好。
查着查着,他發覺此事很有些棘手,那命犯年事已高,本就年老體弱,加之入獄多年飽受煎熬,單論他自己一人,插翅難飛。
正如他所料,不是命犯自己逃的,而是有人蓄意将他帶到了外面。
他聽到武兵的彙報,便對李父和江定安的關系有所猜想,調動三旬牢的卷宗确認了李父的身份,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将那夥人沒做完的事情繼續下去,以此來威脅自己口蜜腹劍的妻子。
隻是,江定安的生父很聰明,他不知道他和之前那群人是不是一夥的,但是他清楚他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女兒的軟肋,與江定安久别重逢的那一日晚上,他坐在寂靜無聲的地牢裡便選擇了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