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掂了掂錢袋,似乎十分滿意這重量,頓時破涕為笑,就這麼半哭半笑地看着江定安,連聲道謝。
江定安看着老乞丐的背影,摸了摸空蕩蕩的袖囊,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後悔之意,轉身回到聚蘭齋。
躲在暗處觀察這一切的人互相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出了不解:“此女沒有認出他,還是家主猜錯了,其實他們根本毫無瓜葛?”
這廂,江定安回到聚蘭齋中,看見正在調整行燈方位的夥計,淡淡道了一句:“不必再調了。”
夥計們便依言取下燈籠,本來這行燈能照明即可,挂在外頭,又給誰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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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彈指而過,就連江定安也沒想到,大婚這一日,竟然來得這樣快。
杜筱清大抵是完成了明太守所托,本來打算不日返回珠崖郡,協助珠崖郡的官署機構一并溯源調查煎香飲。
誰知這時,白夫人陡然病了,為了沖喜,婚期被驟然提前。
短短幾日發生了許多事,江定安身下的喜輿很是平穩,幾乎沒有任何晃動,耳畔翻湧着許多喧嚣嘈雜的聲響,鑼鼓喧天,聲樂齊鳴。
甚至能聽見随行的侍從沿路派發六色禮的動靜,圍觀的百姓喜氣洋洋地伸着手,口中念着早生貴子百年好合之類的吉祥話。
這些祝福的話語帶着親切的口音,或是年邁,或是稚嫩,好似浪潮,不住地在耳邊湧現。
江定安以石黛描了眉,一對盈盈若遠山的小山眉更濃了幾分,眉下兩丸圓融光亮的黑眸熠熠生輝,面上略敷薄粉,宛如剝殼荔枝一般瑩然生光的兩頰透出微微的紅暈。
她手上舉着大紅喜扇,用扇面輕輕撥開重重疊疊的車帷,眸光向下,看見地衣上放着一隻軟杌。
她身上的嫁衣穿金镂鳳,在四面煌煌的燭光映照下,放金光,繁重的八幅裙擺上面的珠玉相擊,清靈悅耳。
透過朦胧的扇面,看見同樣穿着大紅喜服的杜筱清朝她伸手,那隻手掌色澤似玉,骨節分明的手指根根分明,在夜色中泛着清冷的光。
如今已經入了秋,黃昏的風箫瑟寒涼,江定安猜想他的手大約是冷的。
她凝睇着那隻手,随後握了上去,指尖相觸,一陣奇異的觸感倏時間過遍全身上下。
霎那間,關于這隻手的記憶在眼前迅速閃過。
天柱山初見,杜筱清用這雙手奪刀殺馬,又用幹淨的手将求援的旗花遞給她。
在珠崖郡的峭崖邊,他用這隻手将她一齊拽下深淵,在陰森黑暗的岩洞中,彼此譏諷,又不得不彼此依偎取暖的情景浮在她的腦海中。
那種如同火爐般滾燙炙熱的溫度在今日,再次通過這隻手傳到她的肌膚上,幾乎就要點燃她内裡的髒腑。
這種古怪奇異的溫度,随着他們十指相扣,似乎正在無形地開溫。
有那麼一瞬,江定安幾乎想要甩開他,以此逃避這種令人戰栗的溫度。
在衆目睽睽之下,她到底還是沒有這麼做,就這麼牽着手,在杜筱清的攙扶下,從容地下了喜轎。
經過一系列繁瑣的儀式,二人一齊向長輩叩首,杜問璋默不作聲地飲着茶,他似乎在盯着扇後的江定安,目光慢慢地放空。
許是還在病中,白夫人并沒有到場。
等到各項儀式結束,江定安坐在驚蜇樓的正廂房中。
在這裡聽不見前院熱鬧的聲響,仿佛世界在這一刻寂靜了下來,靜得可以聽見鳥雀的啁啾聲。
這身嫁衣是江憐群點燈熬油,夤夜縫制而成的。
江定安生怕弄髒了,左右此處無人,她便褪下繁重華麗的嫁衣,隻着裡衣,披着素袍,坐在床頭。
她本以為杜宅裝潢處處都透着奢靡,杜筱清居住的驚蜇樓亦是如此,今日一見,才發現此處很是雅緻清幽。
透過窗棂,可以看見庑廊下種着一簇簇鮮活的柳柳枝。
屋中除了必要的陳設之外,并無其他多幾餘的雕飾。
正在江定安打量周圍時,門扉陡然被推開,來人身着喜袍,眉眼沉靜,幽深皎潔的的月光自他身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