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證明她不是江憐群所出再容易不過,但是林家若是咬死了她是奸夫的血脈,又如何證明?
江定安蹙眉思索間,杜筱清似乎也有與她同樣的疑惑,陡然問道:“聽聞江娘子與令堂相逢之時,年方十歲,按理說也是記事的年紀了。”
杜筱清鋪墊了幾句,江定安已然猜到他要問什麼,果然聽見他說:“不知江娘子可曾記得生身父母?”
話罷,他那雙鋒利如刀的鳳眸直直地看着她,江定安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反倒順着他的思路慢慢回憶起過去的事。
“我隻記得金鳌洲的江水很是湍急厚重,一層層的水浪搖呀搖,漸漸覆蓋住我的頭發,嘴巴,鼻子,然後是眼睛,閉眼前最後看見江裡的太陽,好耀眼,好遙遠。”
“閉眼後我慢慢地下沉,感受着太陽離我越來越遠,身上越來越冷,我當時想着:沒了我,爹娘要帶着弟弟跑快點.....”
江定安說着說着,面上出現一絲迷惘,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說出最後一句話。
杜筱清知道,李家隻有一個獨女,沒有别的孩子。至于江憐群口中的弟弟......
杜筱清對十年前東官郡的景象亦是了如指掌,數年前朝廷派征香吏南下征收香料,由地保理正挨家挨戶搜查,不但要名貴香種,還索求無度,對交不出配額的香農動辄重刑伺候。許多香農不堪忍受,攜家帶口地背井離鄉。
當時便有許多人嫌棄女兒累贅,故意抛下年幼的女童。
隻是江定安那年十歲,如今正是雙十年華,按照她的年齡來看,在她深陷金鳌洲那年,南下的征香吏已不似從前苛刻,為避征收不得已出逃的香農也很少見了。
那高處之人不知收斂的欲.望連累的何止東官郡香農,杜筱清注視着江定安迷茫無措的眸子,方才聽着她講述落江後種種感受,不自覺地呼吸一緊,好似自己也身陷濤濤江水之中。
江定安不知他心中如何作想,安靜地看着杜筱清将紙條卷成小筒,環在照夜腳踝上,又看着他托起照夜,推開窗棂放飛了那隻渾圓的照夜。
江定安的眸光拉得很長,跟随着那抹逐漸消失在天際邊的圓點上,她的頸子纖長皎潔,豔紅的披帛越發襯出潤玉般的光澤,杜筱清的目光停在她柔軟的頸上一瞬,随即移開。
沉默間,陡然聽見杜筱清說:“照夜經過訓練,會将訊息平安送達郡守府。”
江定安竟從他話裡聽出幾分安撫的意味,她不再仰着脖子看那隻照夜的影子,随即收回視線。
此時已經月上梢頭,已近深夜了,按照從豐樂樓到城外渡河的腳程,明威将軍也是時候回來了。
江定安從窗子向下眺望遠處,不多時便隐約聽見缥缈的車輪聲,果然看見一輛綠棚馬車從無光的長街上駛來,停在客棧外幾丈的位置。
沒過多久,杜筱清的房門便被輕輕叩響,江定安頓時心生訝異,這時候歸來不回房休息,竟然還要喚醒可能在睡夢中的上官向其複命。
不過杜筱清房中還點着燈,隔着紙糊的窗子許是能看到房中人還未入眠。
杜筱清應了一聲,明威将軍便進來了,他看着與年邁的市井販夫無異,處處透着憨厚老實,略向杜筱清颔首,将方才之事簡單地闡述了一遍。
杜筱清微一側眸,方才他應聲之時,江定安便迅速閃身于屏風後面,看起來十分不想被人看到。
一回眸注意到明威将軍還在看着自己,杜筱清道:“知道了,閣下回去休息吧。”
明威将軍雖然面帶倦色,看着倒是精神矍铄,他顯然對杜筱清今夜貿然行事還有些不滿,“長史,此番必然驚動了瓊州白家,屆時兩家聯合,又當如何?”
杜筱清笑道:“自然一并下獄。”
明威将軍神色微變,聽到他一如當年般狂妄恣意的口氣,心下竟然安定許多,他又提醒道:“長史命我守在江娘子身邊,此女看着并無端倪,性情也算果敢仁義,隻是,”
他猶豫片刻,不知當不當說,望着杜筱清溫潤生輝的鳳眸,到底是緩緩道。
“此女與您不是一路人,她的眼睛藏着很多東西。長史千萬不可對此女動情,不僅如此,素日還要多多提防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