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毫不露怯,杜筱清鳳眸暗沉,似有失望之色,他将此事輕輕揭過,話鋒一轉:“江娘子在何處看過百物志?”
從始至終,江定安與他對話都無比謹慎,生怕中了言語上的陷阱。
百物志中的白斑金翼使是沈蓮塘提出來的,杜筱清這樣問,又是在試探她。
“杜長史說笑了,我家道壁立,與書無緣。至于百物志這本古籍,還是借沈公子之口,才得知世上有這麼一卷書。”
江定安答得滴水不漏,她幼時在家中開設的素問堂中博覽群書,又有幾位名師大儒親自教導,君子六藝、女子八雅都涉獵過,隻不過博而不精罷了。
杜筱清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一雙長而不狹的漆眸深邃如潭,倒映着江定安的芙蓉面,微微向上彎的眼尾非笑似笑。
他舉杯飲了一口冷茶,龍井冷透後猶帶清香,在唇齒間回甘。
半盞冷茶飲盡,他好似蓦然失了繼續探究的興緻,挑起轎簾往外看了一眼。
坐在車轼上駕車的玄圭察覺車内終于平靜下來,适時提醒道:“江娘子,到硯池巷了。”
江定安随即下了馬車,一路抱着錢袋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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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武候鋪起火已過了好幾日,官府已經在城防河邊重新修繕起武候鋪衙門,木質濺筒直通水渠,往後滅火輕而易舉。
彼時,江定安買了米面燒餅布施給香市中的乞丐,帶着幂籬伫立在柳樹蔭下,有意無意聽乞丐們閑談。
她聽了一陣子,沒有聽到感興趣的消息,正要轉身離去,倏忽聽到身後一個乞兒道:“你也看見了?武候鋪起火當晚,有人提前運走了幾輛闆車,上面有好多木頭盒子。”
“那天晚上俺睡在城外無人的空舟上,隔着破爛船篷看見一隻大船,幾個人往船上搬東西,窸窸窣窣的吵得俺睡不着覺。”
江定安猛然止住步子,折返回來問清楚了那兩個乞丐,乞丐本不願多說,顧及受過她的燒餅之恩,隻好和盤托出。
原來那日武候鋪起火之前,有幾個穿布衣戴頭巾再尋常不過的百姓推着闆車出入,等他們走後,武候鋪便走水了。
隔了半個時辰,宿在空舟上的乞丐看見同樣穿着打扮的百姓推着闆車上船,那隻大船往西面萍水的方向去了。
江定安立時就想起了萍水義安渡白家,尚且不清楚沈蓮塘一幹人和白家有沒有幹系,但廋掌櫃口中的莞香必定與馬夫藏在屋脊獸中的小筪有關聯。
過去幾日,載着闆車的大船想必已經到了萍水,說不定聚蘭齋那邊有事晚到的莞香也已經到了。
若是白家真的制假莞香,以假亂真從中牟利,這生意一本萬利,又怎會落得個賬面空虛?
聚蘭齋流水似的銀子,到底都去了何處?
江定安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問題,杜筱清亦在思索。
他身處驚蟄樓,堂中兩面三交六椀的槅扇投進天光,照得四處明亮通透。
杜筱清端坐在錦杌上,窗光落在他淺绯色的圓領袍上,襯得那抹不顯眼的紅也亮了起來。
穿襦裙,梳低髻的元光在庑廊下修剪楊柳枝,一身麻布青衣的玄圭立在跟前,向他彙報:“白家在武候鋪起火那日,夤夜用渡船運走了被收繳的‘莞香’。”
“為免打草驚蛇,沒有盤問渡口漁民。且武候鋪舊址那邊,他們燒得幹淨,竟是半點痕迹也看不出來。”
此事牽涉到白家,玄圭不免面帶憂色,杜筱清倒是氣定神閑,清亮粲然的鳳眸沒有多少情緒,道:“不少世家娘子去聚蘭齋買莞香,可以從此處入手。”
玄圭聞言微微一愣,道:“可是,主君,我們不認得幾個世家娘子,即使認得,她們出身高貴,又怎麼會情願涉及此案?”
他話還未說完,猛然意識到什麼,世家娘子不一定非得是正經的世家娘子。
二人的目光齊齊落到元光身上,元光敏銳地察覺他們的視線,回眸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經過火淬般的黑眸格外犀利寒涼,如同出鞘的利劍,與養在深閨中的娘子氣質迥異。
杜筱清:“……”
玄圭:“……”
二人默默收回了目光,玄圭道:“元光是東官郡少有的女武官,隻怕白家也知道她的存在。”
杜筱清垂睫,望着圓領袍上忽明忽暗的天光,那绯紅色也慢慢變換。
一個梳着驚鹄髻穿丹色裥裙的身影忽的浮現在眼前,那雙光亮圓融的圓眸似乎正在看着他。
玄圭尚且在抉擇,他心中已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