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響,帷帳内傳來錦緞摩擦的聲響,又伴着略有些嘶啞的聲音,“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禀娘娘,已經卯正,馬上要早朝了。”
楚宜岚沒想到,自己居然就這樣側躺着,一夜未眠。
她已經懷孕七個月了。
七個月的身孕讓她行動變得極其不便,就連下床這樣簡單的動作也要人攙扶;她的身形也不複從前纖細如春柳的模樣,腳浮腫了整整一圈,臉上也長出了些斑點。她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更不能接受别人打量的目光。因此,她已經很久沒有邁出宮門了。
玉珠按照楚宜岚的習慣,細心地挽起帷帳,扶起楚宜岚半靠在厚厚的軟枕上,又端來溫熱的蜂蜜水,伺候着她一勺一勺喝下潤喉。
楚宜岚用手帕掖了掖嘴角,開口道,“昨夜宮裡可真安靜,連煙花的聲響都沒聽見。”
“确實是安靜得有些出奇了,子時那陣子還下了好大一陣雪,聽值夜的宮人說,雪太大,還壓垮了梅園裡的好多梅樹,今年的梅季估摸着也就這樣過去了。”
“梅園裡沒有其他消息?”
玉珠搖了搖頭,“沒有,奴婢等了一夜。”
楚宜岚推開唇邊的青瓷碗,長歎一口氣,緘默不語。
玉珠看見楚宜岚眼中的紅血絲頗有些心疼,“娘娘,太醫說您的胎像不穩,不宜思慮過重。您還是要以身體為重啊,有什麼事可以等您休養好再慢慢操持。”
“來不及了,都來不及了,不能在胎兒出生之前就鋪好路,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楚宜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神裡透出一絲狠厲,“官家已有一子一女,幼子如何都難以超越長子的地位。若我腹中生下的是個皇子,他沒有可靠的母家,隻會再度陷入兄弟阋牆的掙紮中;若是個公主,最終也隻會被送去和親。我對我的孩子沒有任何裨益,我隻是個沒用的母親。”
楚宜岚披着襖,緩步走向窗前,輕輕推開了窗。一絲光亮已經從地平線上升起,橘色的墨水浸染了整片的藍色瑪瑙,天色逐漸亮起來了,宮城也漸漸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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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許問凝被帶進栖梧宮的那一天,也是這樣好的辰光。
楚宜岚坐在主位上,一邊用锉子磨着指甲,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許問凝。
陽光在大開的宮門間穿梭,許問凝縮成一團黑影躲在陽光裡,卻沒有擡起過頭。
“娘娘,妾身也不想進宮的,是父親,父親讓妾身來找娘娘您求富貴的……妾身不奢求榮華富貴,更不奢求聖寵,隻希望娘娘看得上妾身這條賤命,繞過妾身。”許問凝啜泣着,言語中盡是謙卑。
還算她聰明,知道在宮中如何才能生存下去,若要跟自己争寵,那就隻有死路一條。楚宜岚心想。
但楚宜岚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着許問凝伏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她要看看許問凝對她到底有多少忠心。
楚宜岚不喊停,許問凝自然不敢停下。
她反複着同樣的動作,硬物撞擊的聲音在殿中回響。她的額上開始滲出鮮血,淌下的血珠混着淚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逐漸填滿了地磚的縫隙。
直到流下的液體開始浸潤朱紅的門檻,楚宜岚才擡了擡手,示意許問凝停下。
“許問凝,這一切都是你求本宮求來的,你知道嗎?”
“妾身明白,一切都是妾身自願的,妾身願意為娘娘肝腦塗地。”許問凝顫抖着回答。
許問凝比她想象中膽子還要小。因此,她沒有如計劃般置許問凝于死地。
既然許問凝能為她所用,又不在明面上得罪舅舅,她何不賣許問凝一個面子?事情搞砸了再說。
所以許問凝不知不覺搬離了栖梧宮,住進了最偏僻的宮殿。一方面是讓她靠近不了陸珩,另一方面,不起眼的地方才好做些見不得的事。
若沒有楚宜岚的吩咐,許問凝就像是消失在這深宮之中。
她是一條在溝渠裡蜿蜒的蛇,伺機而動,冷不丁吐出猩紅的信子。
宮中安靜了許久。直到那一天,許問凝遞了個信兒到栖梧宮。
不知怎的,許問凝探聽到趙錦姒曾與外男有過一段私情。
對于楚宜岚來說,這可是送上門來的把柄。
隻要把趙錦姒拉下水,大皇子自然也會失寵,說不定還能再往謝辭身上潑一盆髒水。
所以她找了藏書閣的内侍替她謄寫了兩人相似字迹的紙條,刻意給他們制造見面的機會,又在梅園安插了人手,就等着上元夜人多口雜,讓陸珩親眼看見趙錦姒與外男來往。
事情鬧得越大越好,不僅要宮内的人知道,更要進宮赴宴的貴戚們看見,讓這個消息傳遍上京。
陸珩怎麼可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心裡還藏着别人?
如此收不了場,陸珩也不可能再偏心于趙錦姒。
她是設下了一個局,但隻是捅破了表面的窗戶紙,早日送這對狗男女共赴同路。
可是昨夜什麼都沒有發生,安靜得像一個平常的夜晚。
她不知道自己算漏了哪一步。
楚宜岚算無可算,唯獨不知道梅園裡不止她的一幫人。
有一幫人比她埋伏了更久,設下了更大的圈套,又怎麼允許她的雕蟲小技影響宏圖大業?
當然,楚宜岚永遠不會知道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