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頗有些費解,楚宜岚明明去承乾宮請了陸珩,陸珩怎麼會這個時辰出現在崇華殿呢,他不是應該在栖梧宮才對嗎?要知道,楚宜岚的邀約,陸珩十有八九不會拒絕,無端端擾了自己的美夢。
陸珩似是看穿了她臉上的疑惑,“這崇華殿,朕不能來嗎?”
“官家自然哪裡都去得。”謝辭已深谙打太極之道。
恰巧纖雲進來複命,謝辭就坡下驢,“官家,用膳吧。”
帝後家教極好,講究食不言寝不語,除了宮人布菜的碟筷碰撞聲,再無其他。
食畢,兩人各自洗漱,又是一頓折騰。
陸珩從湢室出來時,纖雲正在給羅漢床一側的謝辭絞幹頭發。
陸珩見狀不禁問道:“整日見纖雲忙來忙去,飛星還未回來嗎?這次探親略有些久了點。”
“飛星應是在回來的路上了。前幾日收到信箋,飛星抱怨路上馬車壞了,所以耽擱了幾天。”
纖雲和飛星皆是陸珩潛邸時的家生子,謝辭嫁進王府後,兩人便成了她的貼身宮女。因而陸珩格外開恩,準了兩人每年都可以回家探親。
“官家,過兩日便是殿選,殿選的名單你可看過了?”
謝辭岔開話題,把桌上的名單推了過去。
陸珩接過卻未翻開,他沉默了許久,把冊子扣在桌上,澀澀開口:“阿辭,你可怨我?”
謝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陸珩在說什麼,“官家心裡顧及的是江山社稷,前朝後宮當然是分不開的,選秀也是多方權衡之下的最佳選擇,妾身不怨。”
陸珩聽了這番話,長舒一口氣,他用幹燥而又溫熱的掌心迅速包裹住謝辭還沒來得及收回手,“後宮之中,還是阿辭最懂我。”
謝辭若無其事地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掌心抽了出來,默默用衣袖擦了擦,不鹹不淡道,“錦姒這次把事情料理得很好,官家應該多去鐘粹宮坐坐。”
“錦姒做得好朕自然要賞,朕也許久沒見過大皇子了,朕會多去她宮裡的。”
陸珩喝了口茶,以掩飾自己的尴尬,“既是賞了錦姒,皇後可有什麼想要的?”
謝辭沒接話,她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看着這個月的賬本,陸珩也頗有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直至元澄欲進殿剪蠟燭,兩人仍是相顧無言。
陸珩放下手中的棋譜,歎了口氣:“朕知道,你始終還是怨朕。”
是怨他在父親去世的當天把楚宜岚帶回家?還是怨他違背誓言坐擁六宮粉黛?更是怨他大肆采選廣開後宮?在這個話題上,兩人永遠無法達成共識。
陸珩不欲糾纏下去,怕又掀起一輪無謂的争吵。
“時候不早了,歇息吧。”
“官家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謝辭終于擡起頭,一雙杏眼飽含掙紮又透出幾分堅決。望着那張燭火下半明半昧的臉龐,擇日不如撞日,她還是說出了那句心裡話,“懷陵,我們和離罷。”
陸珩有些不敢置信,“阿辭,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懷陵,我們和離罷,”話一旦說出口,謝辭反而釋然了,“如今後宮和諧不影響前朝,又有楚貴妃和錦姒延綿子嗣,錦姒也能管好内朝,更有許多佳麗馬上進宮……”
陸珩直接打斷了她,“阿辭,你是不是怨我沒有信守諾言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緊緊盯着謝辭的臉,“我已跟你說過很多遍,楚宜岚的出現隻是一場意外,淑妃娴妃惠昭儀都是你親自選進宮的。”
陸珩握緊拳頭,似是下定決心,“甚至,隻要你不歡喜,如今選秀進來的妃嫔我都可以視若無物,但是為了前朝着想,我不可能不選秀。難道你真的要逼我嗎?我哪裡還有什麼選擇!”
“懷陵,你錯了。我從來不在乎這後宮中有誰。”
謝辭面色不改,她掏出了當初成婚時兩人共同簽下的契書,如今紙張泛黃,兩人簽下的名字愈發顯眼,“我要和離,是你當初答應我的約法三章。如今都不作數了嗎?”
陸珩臉色沉了下去,嘴唇微微顫抖,“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我不是你一人的丈夫,我更是百姓的天子,我不可能,不可能有一個與我和離的皇後!”
“沒了我,你依然會有很多賢淑的皇後,才配得上聖明的官家。妾隻是一縷草芥,不敢染指明珠。錦姒會是一個優秀的皇後,她能擔得起皇後的職責。”謝辭沒有絲毫退讓。
陸珩一把抓過契書,看也不看,快步走到燭台前點燃。謝辭趕緊撲了過去,想把契書奪回來。
陸珩一手燃着紙張,另一隻手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湊近那張日日夜夜相對的臉,直到不能再近,才勉強從那雙霧氣氤氲的眸子中看出一絲惶恐。
“謝辭,這皇後你願做也做了,不願做也做了。你給朕記住,你永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沒有朕的應允,你永遠不可能跟朕和離,你永遠走不出這後宮!”陸珩丢下這句話,狠狠甩開她,拂袖破門而去。
謝辭跌坐在地上,她望着陸珩怒氣沖沖的背影,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暴雨頃刻席卷而來,一陣狂風破窗而入,掀滅了所有的蠟燭,殿内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阿娘,想逃離這後宮,真的好難啊。
這一夜,謝辭伴着雨聲入眠。
她睡得并不安慰,紛亂零碎的過往紛紛入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