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行葬禮的那天,天空陰雨綿綿。
盛峤穿着一件租來的西裝,站在人群的最邊緣,低頭沉默地盯着地上的搬運食物的螞蟻發呆。
陸家算是北城聲名顯赫的家族,因此來參加陸旻葬禮的人很多。
墓園外停了許多輛高級轎車,盡管許多太太有意低調,但佩戴的昂貴首飾依舊顯露出她們的不凡。
三五親友站在一起,每個人懷中都捧着一束白菊,眼角通紅,低聲啜泣,甚至有幾人差點哭暈過去。
宛若一場上個世紀诙諧的黑白喜劇。
盛峤歎了口氣,從口袋中抽出一張紙巾,用力擦了擦沾到手指上的墨水。
或許是墨水的質量很好,盛峤擦了很久,連手指都紅了,可還是有一塊墨迹殘留着。
這塊墨迹是他在簽署結婚協議時不小心沾到的——
在葬禮的前一晚,蘇微将剛下班的盛峤堵在了出租屋的門口,她拿出了一份已經由陸旻簽了名字的結婚協議,意思明顯。
“蘇阿姨……”盛峤抿了抿唇,眼裡滿是不解。
“小盛,你和阿旻有緣無分,阿姨感到很遺憾,”蘇微拉着盛峤的手,如同前幾日那般,雙眼含淚地祈求,“但是你能不能在上面簽個字,就當是完成阿旻最後的心願。”
盛峤收回手,勸說道:“阿姨,請您節哀。但是現在做這些,應該沒有什麼用。”
“有用的!”蘇微突然激動地攥住盛峤的手腕,“隻要你簽了字,阿旻就能安心上路,幸福地過一輩子了!”
蘇微的手很用力,盛峤一時難以掙脫,他後退了幾步,後背重重地砸在門上。
這時,走廊上的年久失修的壁燈突然閃了幾下,一瞬的光照亮了站在走廊盡頭的幾個面露兇光的保镖。
“盛峤。”蘇微呼了口氣,松開盛峤,将一支鋼筆塞進盛峤的手裡,“簽名吧。”
盛峤用力掙脫蘇微,想要趁她不注意從應急通道逃跑,可是保镖眼疾手快,沖上來一把按住盛峤,讓他動彈不得。
慌亂之中,那支鋼筆在盛峤的指尖留下一大塊墨迹,又被甩到了地上,在大理石地面上撞出清脆的聲響。
盛峤的呼吸變得有些淩亂,他被壓着肩膀,從下往上仰視着蘇微,眼裡滿是不解。
蘇微彎腰撿起鋼筆,将脊背挺得很直,她理了理盛峤淩亂的發絲,語氣不容抗拒:“簽字吧。”
“盛峤,盛峤。”
就在盛峤出神之際,蘇微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盛峤回過神,壓下心頭的不适,淡淡地笑了笑,“蘇阿姨。”
蘇微動作自然地挽住盛峤的胳膊,語氣不輕不重地責怪道:“你怎麼站這麼遠呢?不去和阿旻說說話?”
盛峤愣了愣,“啊?”
還未等盛峤明白蘇微的意思,他就被拉到了陸旻的墓碑前。
陸旻的墓碑前擺滿了鮮花,盛峤看了一眼上面的照片,那是一個面容瘦削的青年。
照片上的陸旻沒有什麼表情,眼神黯淡無光,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精氣。
“去吧,和阿旻說幾句話。”蘇微推了推盛峤。
盛峤的腳像是灌了鉛一般,在他走向陸旻的過程中,周圍的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着盛峤,對他這個不速之客帶着好奇、警惕,或是排斥。
突然,一個怪誕的想法湧上盛峤的心頭,并瘋狂地滋長——
竟然整件事已經這麼離譜了,不如再添把火,幹脆破罐子破摔。
于是,盛峤吸了口氣,雙腿一軟,扔下雨傘,直接在墓碑前跪下,擡起手顫抖着輕撫那張陌生的臉。
幾滴眼淚滑落,砸在地面上,暈開小小的一團,淅淅瀝瀝的雨落在盛峤的身上,将他的發絲打濕,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低聲嗚咽:
“曾經你向我表白的時候,牽着我的手發誓永遠不會離開我,你怎麼快就食言了!”
“我們一起約好要去很多地方,看許多美麗的風景難道這些都不作數了嗎?”
幾句話說完,盛峤已經泣不成聲,他艱難地站起來,彎下腰拂去西裝上的灰塵,向後退了幾步,似乎是釋懷一般,微微一笑。
“老公,你安心上路吧,不要挂念我的。”盛峤轉過身,潇灑地揮了揮手,“我會聽你的話好好活着,也會一直想你的。”
……
葬禮結束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前來參加葬禮的人漸漸散去,天色昏暗,随風搖曳的樹影像是黑暗中不安分的怪物,安靜的墓園沒有一點聲音。
盛峤找了塊偏僻的地方,撐着腦袋發呆。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過于荒誕,讓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也在一個楚門的世界中。
這時,不遠處響起一陣腳步聲。
“那個姓盛的真的是阿旻的未婚夫?怎麼從來沒聽阿旻提起過。”
“我也沒聽說過,可是蘇阿姨是這麼說的。”一個輕柔的女聲回答,似乎還帶着些許哭腔,“沒想到阿旻哥哥已經有婚約了……”
“不可能!”另一個人憤慨地說,“我們和阿旻這麼多年的情誼,他怎麼可能不告訴我們!”
話音剛落,最開始說話的那人斬釘截鐵地說:“一定是那個小賤人騙了阿旻!不要臉的東西!”
“怪不得我看他一臉勾人相,肯定是個有心機手段的東西,走!我們找他算賬去!讓他見識見識我們的手段!”
“走!”
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盛峤安靜地聽完,歎了口氣,他向後靠着被雨水浸濕的景觀石上,絲絲涼意透過襯衫,爬上他的脊背。
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一種人類最本能的,對危險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