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惠不太記得起來上次參加宴會是什麼情形了。她現在是個寡婦。
“寡婦”這個詞想一次驚悚一次,這種早該掃去垃圾堆裡的東西;又想起小時候看過的書,作者坐飛機,鄰座與她攀談,自稱“未亡人”,作者心驚,覺得兆頭不好,果然不久之後她的丈夫潛水意外。
那時候她還小,看過也就看過了。
她這時候想起鄭磊,想起初見時候的舞會,想起那時候豔驚四座……小十年過去了。
如今舞池裡最好看的一對是周朗和言夏。周朗中規中矩穿西裝,出色的是人;言夏是酒紅色露肩紗裙,輕薄得像是霧,啞金刺繡臘梅花枝,同色海水珍珠耳墜,美得有點犯規——她知道她原本沒有那麼美。
無論是最初在酒會,還是後來應邀上山合作的拍賣師;或者拍賣之夜,穿藍色紗籠的女孩兒。
她沒那麼美——
他們差不多的年歲。他們就好像還在揮霍春光,她被困在黑色的禮服裡。總是黑色,因為她的丈夫過世了,因為她的丈夫過世還沒有滿一年——她也許會永遠被困在這裡。
金子打了一副黑色的枷鎖,人人都說她自找的。楊惠喝一口酒,辛辣嗆得她連聲咳嗽。
有人遞紙巾給她。
楊惠微微别轉面孔,英俊的中年人沖她微笑:“可以有幸請楊小姐跳一支舞嗎?”
“我認識言小姐有些年頭了,可能比小周還更久一點。”他漫不經心地說。
言夏總覺得有人在看她。
“你今晚這麼漂亮,有人看是正常的。”這句聽起來還是個人話,下一句就不是了,“不然難道讓大家質疑我的審美?”
言夏:……“你可閉嘴吧!”幫她挑個裙子活像立了天大的功勞。
周朗吹了聲口哨。
跳了兩支舞退下來。
周朗拉言夏認人,和人喝酒。他喝得多,言夏沾沾唇就算過了。便有人笑話他:“小周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周朗隻管笑。
有曉事的撺掇:“小周你去和江總喝幾杯,我瞧江總那樣兒,怕是愁得不敢回國。”
江華聞言歎了口氣: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兒!
天曆永嘉這麼多年鬥了個旗鼓相當,突然平地暴雷,天曆首席和永嘉CEO好上了!現在是還沒傳開,傳開了你叫股東怎麼想?——但真叫他下棒子打鴛鴦,開什麼玩笑,都什麼年代了!
人家郎才女貌,輪得到……遺臭萬年的法海誰愛當誰當。
又有人舉杯:“言小姐這一手确實漂亮。”
周朗感受到身邊人肩胛收緊。他伸手攬住她,笑問:“有多漂亮?”
四目相對。
有人搶先與宋祁甯碰杯:“周總喝多了,宋先生不要介意。”她揚手把酒喝盡了,酒杯放在桌上。
宋祁甯過了片刻方才慢悠悠說道:“言小姐總能給我驚喜,小周你說是不是?”
周朗沒作聲,勉強喝了酒。
言夏追了幾步,拉住周朗。周朗說:“我喝多了……”
“他比你想的危險。”
“我氣的是什麼,你真不明白?”他脫掉外套,僅着襯衫,斜靠在欄杆上,背後是假山瀑布。襯得特别腰細腿長。
言夏湊上去親他。
半晌,周朗推開人氣急敗壞:“這不管用!不是每次來這招都管用——至少也要等我們吵完你再來!”
言夏撐不住笑。周朗自覺顔面掃地:“我和你說正經的!”
“我還在生氣!”
言夏為難道:“……我不想連累你。”
“不言夏我想聽真話!”
“真話就是……就是這個。”言夏猶豫了一下,“我自己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
“然後呢?”
“然後——然後什麼?”
“要解決不了呢?言夏在逃避你知道嗎,”周朗說道,“你沒那麼傻,你也别跟我裝傻。你明明知道我氣的不是這個。我氣的是你把我當成什麼了?還是像之前一樣隻把我當成偶爾的假期?”
言夏略略移開目光:“不是……”
“那是什麼?”
那像是巨大的哥斯拉在步步逼近;或者小醜面對正義的蝙蝠俠;她被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中;她已經退到牆根底下;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或者她應該和他說“給我一點時間”,但是她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