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接到電話問鄭家這場拍賣是誰在做的時候不由失笑。他給的答案很狡猾:“你說呢?”
多半人會“恍然大悟”:“我就猜是你!除了你誰還能布置得這麼漂亮!”
周朗便笑道:“多多捧場!”
平心而論,周朗也覺得漂亮——比他之前想的還漂亮。
會場放在海島上,整個布置都依海而設。
夜霧彌漫,少年悄然升起風帆,在礁石與海波之間,時隐時現,幾個鏡頭切換的衣物,從千年以前迤逦至今。國外隻能欣賞異域風情,國内識貨的應該能看出來,服飾有閩地特色,從南北朝到明清。
這是鄭氏的來曆:荥陽鄭氏中的一支自南北朝避戰閩地,到明清時候出海。
日與夜交替,晴與雨輪換,平靜的海面會在頃刻間風暴大作,濁浪滔天,有巨大不可窺見全貌的海獸出沒。少年奮力搏殺,小船在風口浪尖一次次跌落,又一次次直沖上去。鮮血染紅風帆。
到海面終于沉寂,少年衣裳褴褛,他睜開眼睛,看見被海水擁圍的陸地,靜谧得像沉睡中的嬰兒。提一盞古色古香的燈,持一支短劍。山路崎岖,月光如銀,照見警惕的面容和黑色的眼睛。
bgm吊着每個人的心。
啪嗒,啪嗒,啪嗒。
等候在前方的也許是巨大的怪獸,也許是絕色美人,也許是深不可測的陷阱。
到畫面一轉,是廢棄的宮殿,在繁盛的枝葉間,不動聲色的森冷,斷壁殘垣,是古今滄桑。被沙土掩埋的階梯,少年拾級而下,燭光照亮長滿苔綠的門,輕叩銅環,廢墟中傳來巨大的回音。
門緩緩打開——
不到兩分鐘的視頻制作得美輪美奂,光影和聲音把氛圍烘托到了極緻。
人人都在說經費燃燒,但是周朗知道言夏其實是投機取巧——室利國的地形給了她這個便利。
寄出來的圖錄也是配合短視頻,制作得神秘又迷人,沒做預展。
拍賣時間定在27号。
十月之後室利國進入雨季。
寒冷的十二月室利國原本就是傳統的度假地。因為這支由知名藝術家裴約首發、風靡網絡的視頻,更多的外國人被吸引過來度聖誕。以至于室利國旅遊部部長因此額外接見了楊惠和鄭森。
言夏在朋友圈裡刷到周朗的機票,時間是平安夜。
底下很多點贊和評論,又不少人詢問拍賣的具體地址,那人隻管裝神弄鬼,很明顯在配合她争取藏家。
到24日下午,那人發了個帶問号的蘋果過來。
言夏知道他是問要不要共度平安夜,心裡一動,又想到大拍在即,實在不敢亂來,回了句:“我不受美人計。”
她能想到看到這行字的人得意的嘴臉。
競拍号牌已經發出去了,競拍名單照例是要在她這裡過目,除了傳統熱愛收藏全世界的歐美中東日俄富豪,還看到有幾個眼熟的國内藏家——也不知道是視頻的感染力,還是周朗有出手。
她抓緊時間為拍賣做最後的練習。她有點緊張,她沒有主槌過國際場,她很擔心誤讀外國人的反應,英文也可能不夠用。她反複揣摩國際場的各種喊價頻率、手勢,觀察競拍人的微表情。
偶爾出房門也是一臉呆滞。
鄭家在準備過聖誕節,上上下下都洋溢着歡樂和喜悅的氛圍。
高大的枞樹立在庭院裡,挂滿了blingbling的裝飾物,噴了雪,底下堆着五光十色的糖果和禮物。聽說會有party,楊惠還問她參不參加。言夏說腦子抽不出來,又問:“你在美國時候聖誕也開party?”
楊惠笑道:“我這不是回國了嘛。”
言夏心裡想東方人——無論東亞還是東南亞——過洋節都挺兼容并收。
到傍晚收到酒店電話,說有個快遞。言夏拜托酒店代收,前台說快遞員不同意:“expensive”,停了片刻又補充道,“from China。”
言夏就有點拿不準,倒不一定是聖誕禮物,畢竟國際快遞不好預計時間。她放了小孟回家過節,這飯點也不方便麻煩鄭家司機;山上不好喊車,幸好還能網約,折騰半天,抵達酒店都快七點了。
快遞是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包裝上看不出端倪。言夏開玩笑:“不會是炸彈吧?”
前台立刻如臨大敵,又搖頭:“from China!”
好吧就國内那個過地鐵都要安檢的勁,言夏也承認來自祖國的快遞應該是安全的。問酒店借了裁紙刀,裡頭是隻烏木雕漆嵌螺钿花卉方盒,制作相當漂亮,甫一露面,周遭就傳來驚歎聲。
這麼精緻的小東西,言夏知道是誰的手筆——騙子!什麼“from China”,無非就是酒店陪他做戲罷了。
左顧右盼也不見人,不知道藏在哪裡,多半是在等她拆禮物。言夏躊躇片刻,到底不忍拂逆人家好意,開了鎖扣,方盒裡五顔六色的長筒襪。
言夏:……
深呼吸,不能和這人一般見識。捏了捏襪子,硬硬的小東西,倒出來看,是枚銀色的小狐狸胸針,狐狸尾巴蓬蓬的,叼了條魚,魚特别大,水花把小狐狸胸前的毛都打濕了。言夏喝了聲:“出來!”
沒有人應,就更沒有人出來。言夏舉目四望,在哪裡?桌子底下?不可能;推開行李房,沒有人。似乎所有人都憋着笑。猛地轉身,看見牆邊上斜放一人多高的油畫。油畫中的牛仔眨了眨眼睛。
有人大聲喝彩,有人嗚哩哇啦亂叫一通,口哨聲此起彼伏。
言夏不知道拿這個人怎麼辦好,隔着畫框抱住他。那人低聲笑:“……全是油彩。”
“怎麼這麼早就到了?和飛機對不上……”
“搭了個順風機。”
“餓不餓?”
“餓壞了。”
“我帶你去吃飯。”
街上熱鬧極了。
雖然這座城市注定不可能有雪,但是暖黃色的燈光把街面照得晶燦燦的,櫥窗裡也像模像樣地立着雪人,紅袍的聖誕老人駕着鹿車從身邊哒哒哒奔過去,所有人都在齊心協力把童話變成現實。
有人在路邊賣玫瑰,紅玫瑰白玫瑰;有人揮舞着熒光棒,冷焰火,兔耳朵一動一動,也有賣榴蓮酥的。小情侶手拉手從他們身邊過去。商場裡永遠燈火輝煌。八十多層的高樓距離夜空還是極遠,但是足以俯瞰整座城市,遠處的海,浮在水上大大小小的島嶼,近處的燈光,如鏡花水月。
“就像是站在世界最高峰,對整個世界喊話——”
“雪崩啦!”
言夏哈哈大笑。
“你想喊什麼?”
“我是世界之王!”
“好中二。”
言夏忽然想她不樂意參加party也許并不是因為忙,而是異國他鄉的漂泊感,在節日裡實在凄涼。
“其實你不用跑這麼遠過來……”她不安地說,“我這幾天忙死,根本沒時間。”
周朗:“我公幹。”
言夏刮他鼻子,被捉住手。言夏微微别過面孔。她相信以周朗這等人才,不至于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心裡到底生出恐懼來。
就仿佛是她輕啟戰端,卻發現結束權不在自己手裡;他修為太高,她不是對手。
“我都沒準備禮物……”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