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庭那天早上收到大學室友的電話:“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
言夏胃裡有什麼在翻騰。她知道她是好意,但這不是什麼好事,她一個人承受足夠,不必連累親友。
旁聽的人不多,稀稀落落幾個位。言夏看到韓慎的父母。
老人家年事已高,又長久在惶恐中,碰到言夏,恰如他鄉遇故知,登時就掉起眼淚來,拉着她的手絮叨“阿慎是被冤枉的”、“我兒子怎麼會做這種事”、“肯定是有人陷害,你要相信他……”
言夏不作聲,也不便走開,直到法官宣布開庭。
韓慎被帶到被告席上。剃了平頭,倒沒見瘦,精神也過得去,黑眼圈很明顯,目光有點呆,看到她停了一會兒,直直往下落,末了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是沒有笑出來。言夏也笑不出來。
太久沒見,他讓她覺得陌生。
沉悶的開場詞,然後法庭調查,法庭辯論,一切按部就班,并不像她看過的歐美律政劇裡那樣火光四射,跌宕起伏。
也沒有反轉。
一樣一樣的證據擺上來,平靜得像盛夏蟬鳴中的下午,幹燥而冗長。
韓慎是以渎職罪和受賄罪被起訴,證據鍊做得很紮實,沒有多少騰挪躲閃的餘地。
到被告人陳述環節,韓慎的認罪态度也很端正:“沒有異議。我自作聰明,辜負了國家和父母的培養,也辜負了我的未婚妻,我原以為能夠讓她過上好日子,有大的房子,好的車子,可以不必朝九晚五地辛苦上班,可以養兩條狗,一個孩子……我是真這麼想過,雖然現在聽起來很可笑……”
台上深情款款滔滔不絕,台下人的臉色漸漸變了。
言夏腦子裡嗡嗡嗡亂響,像隻掉進陷阱裡的兔子。也許她今天不該來;不過也許來不來都是一樣的結果。正急切尋思怎麼應對,就聽到辯護律師打斷他:“……我這裡有個新證據必須呈上。”
法官點頭表示允許。
年輕男子走到證人席上:“方才韓先生表示想讓他的女朋友過上好日子——不好意思,沒結婚咱們還是說女朋友吧,不必安上未婚妻的頭銜——但是據我所知,他的女朋友并沒有住進他在北岸丹楓的别墅,也沒有開他的勞斯萊斯,她坐公交出行。韓先生,你犯的事兒,不好推給人家吧?”
韓慎動了動唇:“是我沒告訴她……我是想給她一個驚喜……”
法官敲法槌:“嫌疑人不得随意插嘴,證人請直接切入主題!”
“驚喜?逼她背負與她無關的罪惡感你管它叫驚喜?不,一般來說我們管它叫Pua。”證人冷笑,“你做這一切為的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不然呢,你不談戀愛不結婚就不買房買車了?你不用房子住還是不用出門?你怎麼不把你努力奮鬥升職加薪,包括吃喝拉撒全都賴給别人呢?”
有人笑出聲,但立刻就收住了。韓慎父母臉上生出尴尬的顔色。韓慎咬牙道:“我——”
法官敲槌:“證人——”
“好了我說完了,”證人不僅口齒清晰,而且語速快得不容人打斷,“我承認我擾亂法庭秩序但是情節輕微,法官先生現在可以驅逐我了。”
周朗被驅逐出法庭,直下地下停車場,發動車,看見光柱裡站了個人,一腳刹住:“言小姐?”
“謝謝你。”
周朗看了她片刻:“上來吧,你是該謝謝我。”
言夏默不作聲上車。她沒想到他會來旁聽,就更沒想到他能仗義執言——以他的身份開口,自然好過她自辯。
周朗怕她再道謝,随口道:“我順路,進去看個熱鬧……”
言夏“哦”了聲。
周朗斜睨她。從底下車庫往上到平地,光色漸漸明朗,金綠色在她的眉目間交織。他原本是做好了準備看場哭哭啼啼的苦情戲,結果隻看到疲倦和冷清。沉默像是生鐵,連紙巾都送不出去。
女孩子這麼要強做什麼,他想。
“周總是受人之托吧。”冷不防聽她說道。
“春拍這麼忙,”言夏安安靜靜地說,“别說周總,就我這樣的小喽喽,抽個時間出來都不容易。”
想必是對他很重要的人,多半是名年輕的女士。這也許能解釋最初他對她的敵意。
她沒有說破,隻道:“其實周總不必太擔心。”既然韓慎進去了,無論情深情淺,都不會持續太久。
沒有什麼熬得過時間。
周朗看了看她,敢情她不哭不鬧在琢磨這個?看男人眼光這麼差,猜謎倒是一猜一個準。“你早就知道?”他問。聽說女人對小三有神秘的第六感。
“剛知道。”
周朗:……“你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