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怕宋辰安現在這模樣吓到慶王,又或是怕給慶王留下壞印象,宋易绯示意一旁的侍從給宋辰安準備了一頂帷帽。
宋辰安接過帷帽戴上,咳嗽着回道:“謝家老大人,辰安告退。”
說罷,他轉身跟着侍從往宴席處走。
一到席上,便見宋旭迎了過來,“辰安,你來了!身體可是好些了?”
“還是有些不舒服。”宋辰安聲音很輕,還伴有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不舒服歇着便是,還趕過來作甚?”宋旭很不贊同地說道。
“總歸是家宴,不來不行的。”宋辰安說得認真,“何況,族裡一直派人去客棧催,我如何能不來呢?”
“她們也真是的,不過就是一個家宴,這次來不了,下次也一樣啊,何故非要你前來?”宋旭很不解,他關切地對宋辰安叮囑道,“你待會若有任何不舒服都一定要跟我說,千萬别硬撐着,身體才最要緊。”
宋辰安聞言,隻輕嗯着應好。
宴席上,女男是分開坐的,且男子一入座,便會有小侍上前,在其周圍擋上屏風。
宋辰安跟着宋旭來到男賓所在的位置,這時候,已有不少小郎入座了。
這次的宴會說是家宴,但也請了不少相交甚笃的世家,因而此處的小郎多是别的世家之人。
他們都認識宋旭,卻未曾見過宋辰安。
此時,見宋旭很是親昵地領着一個小郎過來,都極為好奇,紛紛朝他們張望着,更有膽大者,直接圍湊過來。
“七郎,你身邊的這位小郎是何人?”一個穿着绯色衣袍的少年問道。
“這是我族弟辰安。”宋旭向衆人介紹道。
尚未等他說完,便有好幾個小郎湊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講了起來。
“族弟?那就是旁支的小郎喽。”
“怪道從未見過。”
“咦,你為何一直戴着帷帽?”有小郎好奇地上前,似是想掀開宋辰安的帷帽。
宋旭見了,忙要阻止,可到底慢了一步,那人已動作飛快地将宋辰安的帷帽掀了開去。
這下,衆人都看到了宋辰安那張盡顯虛弱憔悴的臉,他們不由驚呼出聲,“天啊!好醜!”
“這副模樣也敢出門,也不怕吓到别人。”
“怪道一直戴着帷帽,原是因為長相醜陋。”
“若我變成這樣,還不如死了。”
更有甚者,直接大叫道:“來人來人,快将這醜八怪帶出去!”
“夠了!你們不要鬧了。”鮮少發怒的宋旭肅聲說道,“辰安他身體不适,能強撐着過來,已經很了不起了,哪還有精力裝扮自己,你們說話太過分了。”
“還有,辰安隻是病了,難免顯得憔悴,怎麼就變成長相醜陋了?”說着,宋旭掃了他們一眼,又道,“辰安是雲初族姐的親弟,樣貌豈會差了去?”
說罷,宋旭也不管他們什麼反應,徑自拉着宋辰安走到無人的地方坐了下來。
隻留下震驚着面面相觑的衆人。
“那人竟是明玕君的親弟?”
“我那樣說,是不是得罪他了?糟了,明玕君定然會生氣的。”
“怕什麼?不過是個被除名旁支的小郎,我聽說,還是個商戶子呢,得罪就得罪了。”
“可是明玕君……”
“你就收收心吧,明玕君再好,你也是不能再想的。”
“然也然也,你忘了闵四郎的下場了嗎?”
“阿遠,明玕君是那位看上的,争不得。”
而此時,在遠離衆人的角落裡,宋旭很愧疚地說道:“抱歉辰安,讓你受委屈了。”他抿了抿唇,寬慰道:“他們就是這性子,嘴巴不饒人,但沒有壞心的,也并非是針對你。”
“你初來邺康,不知道這兒的風氣,邺康的小郎嗜美,平日裡出門定是要打扮的。在邺康,你幾乎看不到素着臉的小郎,而你今日又甚是憔悴,所以他們才反應那麼大。”
“七郎不必内疚,我不在意的。”宋辰安笑道。
他這話是實話,沒有半分勉強,旁人的議論還真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可宋旭聞言,卻覺得宋辰安是在強顔歡笑,為了不讓自己擔心,愣是把委屈都往肚子裡咽。
畢竟哪有小郎不愛美的?被這麼多同齡人嘲諷,心裡指不定多難受呢。
思及此,宋旭更内疚了,對宋辰安也更憐惜了起來。
一個小郎,不辭辛苦地千裡尋姐,為了長姐病成這樣,如今又因此被人嘲笑,但卻沒有半分抱怨。
這樣堅強又堅韌的小郎真真是難得。
“辰安你放心,雖然雲初族姐不在你身邊,但你還有我呢。”宋旭拉着宋辰安的手,情真意切道,“作為你的族兄,我有責任護着你。你有任何委屈都要告訴我,千萬别忍着,知道了嗎?”
“好,我知道了。”宋辰安感激道,“謝謝你七郎。”
“你我兄弟之間,言謝作甚。”宋旭亦笑道。
兩人談笑間,席上之人越來越多,也愈來愈吵。
就在這時,突然有通傳聲響起,“慶王到——”
席上霎時靜了下來,衆人紛紛起身,朝着走進來的女子行禮。
那女子三十來歲的樣子,容貌端莊,氣度不凡,瞧着很是親善,隻眸中隐有銳光閃過。
宋辰安随着人群一起行禮。
對于慶王,他了解不多。隻知道前世慶王意欲篡位,不顧燕晉聯手的危機,一意孤行,卻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篑,慘敗收場。
“免禮。”慶王常婕清聲說道。
“謝慶王。”衆人回到座位。
重新落座後,宋辰安看向主位上的慶王,但因隔着屏風看不真切。
他索性就不看了,本就無意參加這個什麼家宴,隻等着過一會,說自己不舒服就趕緊走了。
此時,最重要的人物已經到場,宴席也正式開始。
歌舞伎們抱着樂器,揮着水袖,邁着碎步盈盈上場。
一時間,席上樂聲缭繞,衣袂飄飄。
一旁的宋旭怕宋辰安身體不舒服坐着難受,便想着說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向宋辰安介紹道:“今日這席上除了我們宋家,還有孫家,闵家,胡家,曹家等等,這些世家都是與我們宋家交好的。”
“你瞧,坐在西邊靠前的那些便是孫家人,她們旁邊的是胡家。我們宋家在這邊,旁邊是闵家。還有那兒,靠左的是曹家。今日你見到的那些小郎都是來自這些家族的。”
說着,宋旭一頓,他看着宋辰安,頗有些語重心長地勸慰道:“辰安,我知道你委屈,你可以與我訴苦,可以跟他們理論,但獨獨不可和那些小郎就此疏遠。”
“你久在離陽,許是不知道,世家之間,關系複雜着呢。彼此提防,卻又彼此相連,有着極深的牽葛,很多時候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你必須學會和他們打交道。”
看着宋旭鄭重的模樣,宋辰安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七郎。”
說話間,席上忽然響起了掌聲和叫好聲。
宋辰安和宋旭停住話頭,聞聲看去,但見場中那舞伎忽然一個旋身,連轉了七八圈後,才以一個極優雅的姿勢停下。
“好!當賞!”主位上的慶王鼓掌稱贊道。
她話音剛落,便有侍從将賞賜之物送到了那舞伎面前。
那舞伎欣喜萬分地接過賞賜,随即忙不疊地跪伏謝恩。
慶王望着場中舞伎曼妙的身姿,忽而開口道:“上前來。”
跪伏着的舞伎猛地擡頭,眼神似懵懂。
“到本王身邊來。”慶王再度開口,聲音溫柔似水。
一下就讓那舞伎紅了臉,他蓮步輕移,來到了慶王身邊。慶王也不避諱,一把将人帶進懷裡,并朝場中揮手道:“繼續。”
霎時間,樂聲再次缭繞于席間。
“這個慶王是國君的妹妹,與國君感情甚笃。”宋旭順勢繼續給宋辰安介紹。
“慶王此人最是禮賢下士,為人亦是豪爽仁義,不拘小節。”說着他忽然頓住,然後湊近宋辰安小聲道,“但這都是于女君而言的。這慶王雖然位高權重,卻不是良人。聽說,慶王後院三千佳麗呢,實非良配矣。”
“慶王好男色麼?”宋辰安皺眉,若有所思道。
“噓——這可說不得。”宋旭忙打斷宋辰安的話,他看了看四周,見無人注意到這裡,終是斟酌着開口道,“也不算好男色,就是,我曾無意間聽家主說過,慶王似乎喜好收集各色小郎,收進後院以後,未必會寵幸,也未必會一直留着。若有門客或是客卿喜歡,便會将其送與對方,總之是極不好的。”
“于女君來說,慶王或許是個好主子,但于小郎而言,那可真真是噩夢了。”
聽到這裡,宋辰安霎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宋家在圖謀什麼了。
怪道非要他參加這場家宴呢,原來是想将他獻給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