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裴煜正笑看着他,眼神溫和而專注。
宋辰安微一垂眸,下車朝着裴煜和她身旁的紀淩盈盈一禮。
随即他清聲回道:“原因有三。其一,那些人身手之不凡,招式之淩厲,絕非普通流匪所有。其二,若是流匪,豈會對裝有财物的馬車視若無睹,反而一心圍攻無甚可圖的主位馬車?其三,被捕後的第一反應不是求饒逃跑,而是果斷自盡,這可不像匪徒會有的反應。”
倒像是死士。
後面這話,宋辰安沒說,所謂點到為止。他既已說了原由,就夠了。至于那些人到底是誰,和十四君又有什麼瓜葛,就不是他該管的事了。
“宋小郎真是聰慧過人,那些人确不是流匪。”裴煜說着,語氣有些歉疚,“說來,今日之事倒是我連累了小郎,還望勿怪。”
“煜君言重了。”宋辰安神情真摯,“前往邺康之路,千裡漫漫,若無二君同行相伴,豈能如此太平順遂?辰安若是責怪,又豈非不知好歹?”
“哈哈哈,小郎大度。”紀淩在一旁笑道,“不過,小郎還請放心,我們定會将小郎安全帶至邺康的。”
聞言,宋辰安又施一禮。
“如此,小郎好生歇息。車隊亦會稍作休整,半個時辰後我們再啟程。”裴煜溫聲說道。
“是。”宋辰安輕聲應道。
待人走後,他身後的林叔不禁感歎道:“紀文君的這位友人當真是有神仙之姿啊,每每見着都讓人不敢直視。”
“能與紀文君交好的,又豈會是普通人?那女君定然也是大族中人。”劉茹接道。
“是也是也,定是世家大族之人沒錯了。也隻有那樣的門庭才能培養出那般氣度的女君。”林叔神情向往,“那位煜君出身顯貴,可待人卻甚為和氣,比人傑巷的那些世家之人好多了。”
“然也然也。”劉茹點頭贊同。
雖說宋家已被迫淪為商戶,但劉茹和林叔始終堅信離陽宋家會有重回世家之列的一日,在她們的心底依舊是将宋家當世家看待的。
是以,被人傑巷的世家嘲諷輕鄙,她們是很不甘的;而被同為世家之人的裴煜以禮相待,她們又是極為高興的。
對于她們的這種心理,宋辰安很是了解。
隻不過,她們對那些世家追捧的态度,讓宋辰安很無奈。
如今的她們尚不知很多東西并不似表面那般光鮮。
那些名聲赫赫的士族之家确是出入盡鴻儒,往來無白丁,也确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也罷,等到了邺康,她們總會看清的。
“熙郎是有福之人,一下便結識了兩位名士才俊。”劉茹語氣欣慰,神情中有着藏不住的期待,“等到了邺康,定要讓女君親自登門拜訪。若能得到她們的認可,那不管是對離陽宋家,還是對女君,都是大有裨益的。”
宋辰安聞言,并未反駁,隻道:“我會和長姐商量這件事的。”
亞母的話,他自是考慮過的。不過,這件事不宜操之過急,否則倒像是在攀高結貴了,還是自然些,水到渠成為好。
與此同時,回到馬車上的裴煜和紀淩也在談論着宋辰安。
“那位宋小郎真是不簡單。今日之事,若換作别的小郎,怕是早已吓作一團。可他卻能臨危不懼,不但從容不迫地安排好仆役,甚至還能冷靜地分析出那些人的來曆,難得,難得啊。”紀淩語氣裡滿是贊賞之意,“倒真是被你說中了,當真是讓人驚喜啊。”
裴煜輕唔一聲,看向一旁沉默得仿佛透明人一般的阿閑,道:“阿閑,你怎麼看那位宋小郎?”
突然被點名的阿閑擡頭看了自家少主一眼,随即斂眸回道:“宋小郎是個聰明人。同行的這半月,他從未因少主和文君的身份而刻意攀談,甚至在猜到少主不欲顯露身份後,便隻稱呼少主為煜君,這份眼力勁很難得。”
“而方才之事更能看出宋小郎的不凡。因少主有命,務必确保宋小郎的安全,我一直都有關注那邊的動靜。我以為宋小郎能做到那般鎮定已是不易,卻沒想到他還有餘力觀察到那些人并非流匪。如此頭腦膽識,真不像是商戶所出。”
阿閑的話令得紀淩頻頻點頭。
忽而,阿閑話鋒一轉,道:“更像是被精心培養出來的,目之所及終究隻是表象,到底是真性情淡泊,還是想欲擒故縱,實未可知。”
她在說,那位宋小郎雖然目前看着沒什麼問題,甚至可以說很好,但我依舊表示懷疑。
聽到這話的紀淩笑罵道:“你這阿閑,疑心怎地這樣重?”
阿閑表情未動,隻道:“我隻是保持應有的警惕之心。”
紀淩搖頭佯歎,“跟在十四君這樣風雅的人身邊,竟還這般不解風情。”
這時,主位上的裴煜抿了口茶,笑道:“阿閑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那十四君你呢,又是怎麼想的?”紀淩追問道。
“我嘛?”裴煜微微後仰,子夜般的黑眸灼然有光,“我隻是覺得宋小郎是個有趣的人。”
如此簡明的回答,倒是裴煜的風格。
紀淩挑眉笑笑,轉而說起了正事,“那些人的來曆,可有眉目?”
“千秋宴之後,裴家就該着手準備我的繼任大典了,我那幾個姐姐如何能不着急呢?”裴煜語氣随意,全然沒把這次的刺殺放在眼裡,也沒把那些安排刺殺的人放在眼裡。
“你心中有數就好。”紀淩歎道。
裴家的情況,她還是略為了解的。
百年公卿世家,曆經三代七國,内裡盤根錯節,暗流湧動,絕非世人所想的那般隻有富貴祥和。
世人皆說裴煜是神仙中人,生于雲端,長于雲端,是最令人敬仰和豔羨的存在。可雲端之下就是懸崖,危機重重,一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生于雲端靠命,紮根雲端靠拼,靠搏,靠謀,其中艱辛鮮有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