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牢裡出來後,兩人都各懷揣着心思。
雖然關鍵之處已經被問出,但接下來他們面對的問題,則更加棘手。
司州城内何人不知,張貴妃受寵之勢,是本朝乃至前朝妃嫔都不可比拟的。
這樣一個世間萬物唾手可得的風光無限之人,為何要觸及謀逆?又是與誰同謀?這隻黑手,究竟伸進了多少領域?
這一切他們都一無所知,且此事僅有一人口供,貴妃聖寵正濃,若是稍稍透露,隻怕會招來殺身之禍,不可到處聲張。
一股寒風透過馬車直擊頸窩,令其在不經意打了個寒顫時,也一下子将徐虞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她才想起身邊還有一人,也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道謝。
她看着那件在夜色裡輪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大氅,認真的神色被燈籠襯得柔和。
“雖然大人并不屑于幾句口頭謝意,但我還是要多謝大人今日幫我。回了江府,帕子我會即刻清洗幹淨給将軍送去的。”
對她這有點“不依不饒”的道謝,江玦并未做過多表示,隻是側身吩咐着南風,“帶夫人回去。”
徐虞聽了他的安排,也乖乖遵從,向他福了一禮,随後上了馬車。
簾子落下,将兩人的視線徹底隔開。
一聲鞭響,馬匹開始行進。
徐虞倚着轎壁,閉目休息,天冬見她疲累,為她捶肩,邊問道:“小姐,這樣可舒服些了嗎?”
徐虞輕輕點頭,道:“你明日回家裡一趟,告訴阿郃以後每十日便送一些藥材給阿婧。”
“送給阿婧姑娘?她也生病了?那不用娘子吩咐,少爺自己就先着急了。”天冬笑道。
徐虞睜眼看着手中的掌紋,“送到阿婧手裡,她自然便會帶去祁家,到時候祁夫人也就能用得到了。”
她算計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小家,這是她該補償祁家的。
品味着天冬的最後一句話,徐虞忽然來了興趣,坐直身子問道:“阿郃跟阿婧是……”
“前些日子代娘子回徐家看夫人,我正好撞見少爺跟阿婧姑娘拌嘴,雖然少爺嘴上不服氣,一點也不讓着阿婧姑娘,可奴婢看着少爺看阿婧姑娘的眼神,”天冬笑道,“不是很清白。”
徐虞被她這番話逗樂。“阿婧是個好姑娘,若阿郃能與她修成正果,想必阿爹阿娘都會很高興的。”
“那娘子呢?”天冬忽然問着。
徐虞道:“等阿爹的事情結束了,我想回黔州去,就回我們兒時的那個小鎮,開個醫堂,治病救人。”
天冬再問:“娘子沒有考慮過也找一個郎君,厮守一生嗎?”
徐虞下意識搖頭,看着天冬笑道:“若你與防風日後有了可心的郎君,告知我一聲,我定為你們備一份厚厚的嫁妝。”
“娘子……”天冬有些猶豫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像小時候一樣,不用在我面前忌諱。”
天冬這才開了口,目光落在徐虞手裡那方不屬于她的手帕:“娘子,你不覺得主君這些日子有些不一樣了嗎?”
她的心思不難猜,說出來的話也不拐彎抹角,因而總是很輕易就猜到了她要說的話。
“是有些不同。”徐虞神色平常道,“大人雖不喜,但卻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多次答應幫我,的确與當初的印象有所不同,所以等事情結束了,就要立刻離開,才能讓他與趙将軍有情人終成眷屬,我畢竟隻是一個外人。”
“可是娘子,你現在就是内人啊,娘子,我看的出來,主君對你有些上心,你何不抓住這個機會,牢牢穩住主君,當一輩子江夫人呢?徐家以後世世代代都不必遭人欺辱,榮華富貴更是不愁。”
徐虞搖搖頭,面色肅然。
“我嫁給他是陰差陽錯,既是錯,那終究是要改正的。何況,攀附富貴權勢為徐家家規所不齒,我不可辜負父親的教誨。”
天冬仍執意地勸說:“娘子,這些日子裡我一直在你們身邊候着,我看的出來,主君是深情之人,若是對娘子有意,必定不會辜負娘子的。”
“若他是個深情之人,那便不會對我有意。”徐虞将那方帕子折放好,“他會去愛趙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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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兩日後,阿婧傳來消息。
許心的遺體已經入殓完畢,問她下葬的日子要敲定在何日。
徐虞不想多生事端,便提了個比較早的日子,定在司州城外不遠的栖蘭山。
下葬那日陰雨綿綿,直到下葬之際也未停。
徐虞惋惜地看着那棺上灑滿的夾竹桃花瓣,這是她從永盈樓的姑娘們口中得知的許心最喜歡的花。
她在棺内放滿了許心生前常用之物,也問了她的友人喜愛之品,一同放在她身邊。這花瓣裡外各有一半。
隻是天邊雨珠似有吞吐河山之勢,于天幕人間傾倒還未停歇半刻,那嬌嫩的花瓣不久便被打得七零八落。
徐虞用傘遮住了僅存不多的完整花瓣,柳眉緊蹙。
若是可以,她想等到雨停再填土,她知道花在泥土下,終究有零落成泥碾作塵的歸宿,但她還是想讓那花陪許心走完最後一程。
隻是……她擡眼去望那烏雲密布的天邊,雨珠重重砸在雨遮之上,似是在威脅她退步。
她才不怕這狂風驟雨侵襲。這點威逼對她并未起作用,隻是餘光中,她看到身後那一行随她在風雨中奔波的人,他們腳下靴子潔淨不再,泥濘攀上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