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稱為紫陽花,乃是東瀛僧人誤傳。此花若以血滋養,不過一月,藍色花萼将盡數變為紅色。”
“防風同我說,她發現趙丞相的時候,他身上千瘡百孔,想必受了不小的傷,但籬安巷裡,我并未窺見一絲殷紅的蹤迹,所以那些憑空消失的血究竟去了哪?”
話落,一聲悶響陡然從一直靜默的屋内傳來,瓷瓶碎裂的聲音慌張地緊随其後。
徐虞靜靜地聽着那聲響,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眼前的紅門上。
她曾經在這道門吃了不少閉門羹,就為了見許心一面。
隻是她絞盡腦汁與其拉進距離,終究是于事無補,許心不愛華貴的綢緞珠寶,也不喜價昂的名師制琴,一直将她拒之門外。
直到三月前,她眼前這扇門才被它的主人親自打開,附帶了一個要求:
隻要幫她一個忙,之後無論自己問什麼,知無不言,和盤托出。
這個忙,就是幫她找到治愈廣瘡的方子。
廣瘡是流連于煙花場所的病症,也是人們口中的無法治愈的“髒病”。
徐虞原以為她是為了給自己找治病的法子。
可沒想到,她是為隐匿在司州街坊内大小娼寮的女子尋一個救命的方子。
她當是個很好的人,隻是命運捉弄。
“娘子,你我相識數月,雖然隻有隻言片語的照面,可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卻心底純善。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若你願意,我很希望你能與我傾訴。”
門上的紅漆映進她清澈的眸子,但那一片猩紅并未襯得她慌亂急躁,反而一猶如傍晚平靜湖面之上一輪柔和斜陽,甯靜柔和。
眼簾垂下,長睫遮住那抹夕陽片刻,待再次睜開,那片殷紅已經退居兩側。
視線的正中央,弱柳扶風的身影緩緩站定。
一雙眸子裡光亮盡無,似乎這段路的行走,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病态盡顯,視線朝徐虞投去。
苦笑與承認同時顯現在她面前。
“沒有誤會,人的确是我殺的。”
那抹淺淺的苦笑漸漸放大,直至彌漫了整張應當美豔明麗的面龐,與那雙空洞的眸子一同朝向江玦。
“江大人,可以叫你的人抓我了。”
江玦看着她,正想喚于佼,手腕處忽然一沉,一隻纖細的手隔着衣袖淺淺抓了下他,銀牌也輕輕的觸動裡撞上他的腕骨,下一瞬,手即刻松開。
江玦順着那手視線上移,最後停在那雙始終處變不驚的眼眸。
徐虞仰頭同他對視,輕搖着頭,認真而坦誠。
這次對視,她沒有掩飾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情緒在甯靜的眼眸裡毫無保留地浮現,真誠的懇求與堅定的希望,一覽無餘。
她沒有哪個時候如此希望有人能從她眼底讀到她心底最真實的渴求,但此刻,她卻無比希望江玦能讀懂她眼裡的情緒。
留給曾經冠絕六州,名動京城的女子,一個體面。
玉扳指在指間回旋,舉棋之人依舊不定。
那手又碰上了他的腕骨,這次并非上次那般蜻蜓點水的觸碰,纖細的指節借着衣衫的遮蔽,輕輕地捏了下堅硬的骨節,摻着半分威脅駐留在原地。
靜默裡一陣無聲的對峙再次挑起。
江玦的視線再次向下,再次盯着她那雙眼底明明隻有懇求的眼眸。
持久的靜默後,他最終移開了視線,看了一眼許心蒼白的面容。
“于佼。”
“大人。”
“備輛馬車帶她回去,再叫個大夫給她看看,免得到時因為身子耽誤了審問。”
“是。”
話落,那腕上冰冷的指骨才退了下來,重新藏到了衣袖之下。
兩人無聲的對峙,許心心領神會。
她蒼白的臉上艱難地扯出一絲笑,緩慢地朝徐虞行了一個女禮:“徐娘子,我對這世間本無沒恩念,但彼時我很感恩,上天能讓你我成為短暫的朋友。”
徐虞曲身回禮:“許娘子,若你願意,我們是永遠的朋友。”
許心釋懷一笑。
徐虞亦報以一笑。
“大人,馬車已備好,可以啟程了。”
下樓準備的于佼重新回到了房前禀報。
徐虞與江玦雙雙偏開身,開出了一條道。
許心擡步,慢慢踏上那紅木樓梯,她瘦弱病恹的背影□□着,慢慢踱入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後邁開那高高的門檻,徹底消失在萬衆注視中。
徐虞收回目光,垂下眼眸遮去落寞,向江玦行了一個女禮。
“謝大人答應我的不情之請。”
江玦收回在她身上的視線,聽着她的恭敬鄭重的道謝,未出一言,轉而下了樓梯。
走下最後一階,他忽而回頭:“一個時辰後,來刑部把你的人帶走。”
徐虞欣喜,正要再朝他再行一禮以作謝,那人蓦地轉身,在身後衆人的簇擁下,最終消失在徐虞的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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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忍着些,這藥粉撒上會有些疼。”
天冬捏着藥瓶,微微傾斜抖出藥粉,均勻地敷在那道狹長駭人深可見骨的傷痕上。
徐虞咬死了嘴唇,直到嘗到鐵鏽味,她才放棄折磨那處整張面容上唯一紅潤的地方。
“我沒事 。這會應該已經到刑部放人的時候了,你去叫相九把防風接回來吧。”
“相九早就去了,娘子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