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眼下歸京的洛玉公主表面上是各士族想要拉攏的香饽饽,可太後身體每況愈下,而當今聖上和皇後對于這位從小到大都沒有養在身側的女兒,顯然沒幾分感情。
她的地位,實際上說是岌岌可危也不為過。
再比如,大齊皇室向來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若寒冬大雪連降七日有餘,且本年恰逢戰亂與災荒同期而臨,将派遣一位貴女入京城外的山寺祈福,直至三年之期過後才能重歸京城。
這對于旁人,甚至洛玉公主來講或許皆是個避之若浼的壞事。
可唯獨對于有一個人來講,反倒百利而無一害。
元燧注視着淳于敏的眼睛,沉聲道:“淳于姑娘,這太傅府困不住你,京城也困不住你,隻要你想出來,元某相信你能走得很遠。”
沒錯,他猜測,淳于敏一開始的目的,便是代替洛玉公主,成為那個能名正言順離京的人選。
淳于敏挑了挑眉,沒有正面接過元燧的話語,反而反問道:“所以你與我這場交易的内容,便是讓我成為在外的那枚黑子?”
元燧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不是棋子,是同盟。”
“我助你順利金蟬脫殼,隻需要你在關鍵時機,給予我一次對等的報酬即可。”
“至于剩下的,我想你我既目标一緻,又都是聰明人,無外乎将一個人孤軍奮戰換作兩個人相互配合罷了,行徑上絕不會幹涉你的決定。”
周圍的空氣似凝固了片刻。
淳于敏将手上的密函重新裝入信箋内:“你的條件合我心意,所以這場交易我應了。公平起見,我也為你提供一個對等的報酬。”
一邊說着,她從腰間卸下一枚碧青色的雲紋玉佩,同那封合起的密函一同遞至元燧面前。
“若想要在京城内真正擁有一席之地,光依靠聖心還是不夠的,我想元小将軍乃軍營出身,手底下的人才也多為武将……”
元燧頓了頓,目光定格在那枚置于深灰色大理石桌上,如琉璃般清澈透亮,質地純淨,無一絲雜質的玉佩上。
靜待着淳于敏将後半句話說下去。
“西亭山,被譽為隐世諸葛的燕清先生,是我的幕僚。把這塊玉佩交給他,他自會出山盡心助你一臂之力。”
說罷,淳于敏攏了攏脖頸處有些滑落的狐裘,厚重的披風堪堪為那瘦削的身軀遮擋住四面八方而來肆虐的寒風,表層卻如冰窖般刺涼。
從石凳上緩緩起身時,她的雙臂已然有些因失溫而僵硬,唯獨那脊梁依舊如雅竹般直挺。
瞧樣子,是打算離去。
元燧笑着行了個算不得标準的拱手禮:“既是同盟,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淳于姑娘折一根一尺長的枯木放在太傅府的後門即可。”
淳于敏點了點頭,對他在自家府宅安插眼線的事情絲毫不在意,反倒出于交易的公平,她也拱手道:
“若逢大雪之日,可徑直來太傅府後山的湖心亭尋我,若其他時間有要事相談,還勞煩元小将軍親自去一趟南市十九巷的栢慧錢莊,尋一位姓白的掌櫃。”
随即轉過身,走向那道連接着湖心亭與外圍岸邊,沉積着皚皚白雪的石台小路。
元燧眼中,那束背影再一次與記憶中的某一瞬間重合……
兩年前,亦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
坐落于距京都西北向将近五百裡的西亭山上,積雪更是深厚,像是要将山下的整座小城,都掩埋于這場銀裝素裹的寂靜中。
西亭山的半山腰,經過皚皚白雪的遮蔽,那條本就幽深的羊腸小道更是如同憑空消失般,讓人難以尋見一絲一毫蹤迹。
然而小道的深處卻伫立着一座竹廬小居。
那牌匾上唯有一行雅正的小楷題字——
“西亭山居”
在幽靜的山林中,猶如摒棄塵世的功名利祿,不染凡俗糾葛的隐世君子一般遺世而獨立。
落得風霜雪,難掩紙墨香。
隻是這個素來無人叨擾的地方卻接連七日來了位面容白皙,看起來有些瘦削的女子拜訪。
那女子正是淳于敏。
“姑娘,這寒天臘月,您連續來了七日,還一站就是一整天,此等執着的拜會誠意我定會轉達給燕先生。”
說話的書童看着眼前明顯是士族裝扮的女子,本以為她隻是聞自家先生愈來愈盛的名諱,借着三分熱度想來見其一面。
可接連七日不懼風雪的隻身一人登山,再到得知其不見客後沉靜下心在屋外等待,不生急躁,亦未有半句怨言。
他到底從一開始的刻意疏離,到眼下不免生出幾分尊敬:
“隻是我們家先生是位棋癡,一旦開始獨自對弈,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一年,隻要未分出勝負便不會見客。您還是先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