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前,沈府後院。
遊宋拖着折斷的左臂,用嘴咬住墨鬥,右手牽出墨線,狠狠将眼前的怪物束縛。
側臉上的三道深深抓痕仍在滴血,清俊的面容變得十分駭人。
被墨線束縛的怪物雪白中透着烏青,不過貓兒般大小。它劇烈掙紮着,扭過頭盯着遊宋。
是一張稚嫩的嬰兒臉龐,沒有眼白,瞳仁烏黑,裂開的嘴裡長滿尖牙,臉頰上帶着幾根烏黑的貓胡子。
“哈!”它發出尖銳的哈氣聲。
“身死念消,怨鬼盡散,收!”他咬牙忍着失血過多的暈眩,将鬼嬰迅速收入鎖魂瓶。
白瓷小罐漸漸變為極淡的紫色。
他握着鎖魂瓶的手微微一顫,剛步入紫衣的怨鬼都如此難收,那江遲遲和虞念慈......
遊宋踉跄站起來,用劍撐着自己往前院奔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
淅淅瀝瀝的血跟着他落了滿地。
悶雷隐隐作響,一陣不知何處起的陰風幽幽掠過。
遊宋手腕上用紅繩串着的山鬼錢正在劇烈顫動。
他的臉瞬間變得慘白,這是比紫衣更恐怖的氣息,他甚至無法判斷是哪種等級。
遊宋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來到的前院,渾渾噩噩恍若遊魂踏進了院子。
滿地被扭斷脖子的紙人、地上的血漬無比刺目。
遊宋往前看去——
白衣沾血的少女呆呆站在院子中央,臉上的表情是和他一樣的恍惚。
渾身的力氣像是被瞬間抽去,遊宋靠着柱子跌坐在地,慢慢吐出了一口氣。
聽見聲音,江遲遲扭頭看去,看見和自己一樣狼狽的遊宋。
兩人對視一會,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喘上一口氣後,兩人從貼了鎮宅符的屋子裡找到了受傷過重昏迷的虞念慈和三個誤入的年輕人。
檢查一番發現四人都沒受傷,隻是燕無歇出現在院中,陰氣太重才讓本就受傷的虞念慈昏迷過去。
江遲遲隐瞞了燕無歇的出現,隻含糊說是玉墜破碎才趁機收容了沈婉。
張燈結彩的沈府漸漸破敗起來,塵沙飛揚,隻餘殘垣斷壁與腐朽的大門。
皎潔的月色融融落下,大門遠處是一個深夜還在動工的工業區。
他們回到了現實。
江遲遲抱着虞念慈,靠在一根還算結實的柱子上,掏出手機看見了無數個“老吳”的未接來電,她點下回撥。
“嘟嘟”幾聲後,電話接通。電話那頭是個幹練的女性聲音,像是剛從睡夢裡被吵醒。
“哪位?”
“老吳......”江遲遲像女鬼一般幽幽叫了一聲。
“遲遲!你們出來了?”那邊的老吳好像從床上蹦了起來,連珠炮一樣發問,“有沒有傷亡?你們現在在哪?這個繭評估出錯了,你們收的到底是什麼級别的怨鬼?”
江遲遲和遊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無奈。
江遲遲掐算學得不精,把電話遞給了遊宋。
“哎,閻王不收,沒死成啊,這有三個誤入的倒黴蛋,被遲遲和念慈撈出來了。”他看了眼天象,用手掐算一番,“我們在西樵區光明工業園往東兩公裡的地方,斷胳膊斷腿走不動了,請求援助。”
“收了一個半步紅衣,一個紫衣。”江遲遲湊過去補充了一句。
電話那頭像是石化了,久久沒回應。
江遲遲和遊宋想象到老吳臉上的震驚,忍不住笑出聲來。
聽說收了個半步紅衣,靈師協會的人沒一會就來了,一起來的還有火急火燎的老吳。
靈師協會是由各大靈師門派牽頭組織的,也稱靈協。像他們這樣沒畢業的靈師,都是靈師協會的預備成員。
老吳很罕見的沒穿職業裝,套着居家外套沖到江遲遲面前,照CT一樣把她看了一遍。看完她,又去看虞念慈和遊宋。
确定三個學生都安全,她才松了口氣。
“老吳,我沒事呢,胳膊和腿都沒斷。”她笑嘻嘻任老吳打量,還做了個鬼臉。
“教務處那群老東西太胡來了,不讓他們吃個處分這事沒完!”老吳目露兇光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要去殺人。
她伸手掐住江遲遲的臉,冷笑:“還有心情做鬼臉,脖子都差點給别人勒斷!要是出事了,我怎麼和你爺爺交代?”
這邊的老師在訓學生,另一邊的靈師已經将兩個鎖魂瓶妥善封存,并對三個學生表達了由衷的佩服。
“英雄出少年啊,吳副會長的學生未來必有大成就,協會裡後繼有人啦。”一位頭發花白的靈師撫着長須,一派的仙風道骨。
鬼宅的事情了結,三人被局裡的車各送回家。
江遲遲看着車窗外倒退的夜景,輕輕摩挲手腕内側的一道紅印。
紅印長約一寸,形似獨眼。
她忍不住生出一些懊惱,輕輕拍了幾下自己的額頭。
每個靈師在入門前,都會被長輩或老師再三告誡不要輕易與鬼修簽訂契約。
“能成為鬼修的,無一不是心性極其堅韌冷情者。簽訂契約看起來是互惠互利,可鬼修隐瞞實力,反噬靈師的例子不在少數。在你沒有足夠強大之前,千萬不能動這種念頭!”阿爺曾滿臉嚴肅告誡過她。
可是,她卻和那個鬼修簽訂了契約。
江遲遲忍不住又回想起之前那一幕。
當時,她委婉地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月色下的黑衣青年卻像看穿了她的顧慮,恍然一笑,眉眼間如冬雪消融般生動,鼻側的一枚小痣格外惑人。
“不簽尋常契約,簽同心契如何?”
她當時一陣恍惚,眼前的青年像是地獄裡爬出的豔鬼,動搖她的意志。
同心契,隻存在于古籍中的契約,她從來沒有在現實中見過。
當同心契落下,鬼修的生死都掌握在靈師手中。
“這......”她無意識後退一步,心中隐隐覺得一旦接受,以後的生活會産生難以估量的變化。
江遲遲向來無法确定自己能承擔變化的後果。
她不相信所謂的恩情會讓一個鬼修做到這一步,可她一無所有,對方還能圖什麼?
看着警惕的江遲遲,燕無歇放輕聲音,帶着幾分蠱人的柔和:“簽同心契既為報恩,也為讓你安心。隻簽一年,一年後你我之間就算兩清。”
話說到這份上,江遲遲就像被趕上架的鴨子,稀裡糊塗答應了下來。
她無聲歎了口氣,痛恨自己的不堅定。